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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争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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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啊,曲老师。”秦羽低头站在楼道里,咬了咬嘴唇,小声说,“我……我家里人没空。”
她垂着的手紧紧攥着棉外套的袖口,看得出她很紧张。
已经到了放学的时间,楼道里的学生熙来攘往。班里刚刚开完家长会,还有些家长没有走。
到处都很嘈杂,如果不是凝神去听,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小姑娘说了话。
但是曲阑在听。
“没关系。”这位新来的班主任声音很温和,似乎蕴含着某种神奇的力量,让人迅速得到安抚,“什么时候有时间再过来就可以。”
秦羽松了一口气,慢慢抬起头,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曲阑抬起手,看了看时间,微笑道:“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回家吧。要是方便的话,你看看什么时间我去趟你家里也行。”
秦羽愣了,紧接着她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忽然惊慌起来,她张了张嘴:“我……”
曲阑看着她,没有说话。
这个小姑娘我了几句,还没说出什么所以然,就被突然挤到跟前的人推搡了一把。
紧随的一声暴喝直击人脑神经。
“曲老师!我们家陈安越的胳膊是怎么回事?”
突然出现的中年女人,一头黄卷发扎在脑后,肩上挎了个紫红色的包。她脸上敷了厚厚的一层粉底,妆很浓,没有任何美感可言,就像把脸谱套在了一张并不平整的脸上。
她双手扭着陈安越挤到曲阑身前,陈安越别着劲并不配合,一脸不耐烦,抿着嘴,甚至有些厌恶。
曲阑扶住了险些摔倒的秦羽,低声说了几句让她回家。
“曲老师,你看啊!”卷发女人喊着把陈安越的校服袖子一撸,露出一截胳膊。
“嘶——”不知道是谁倒吸了一口气,惊呼了了一声,“我的妈呀!”
陈安越的手臂上密密麻麻横着无数道伤口,一看就知道是用刀片划得。有的落了疤,有的刚结痂,而有的显而易见是刚刚划得,还在往外渗血。
确实触目惊心。
“您瞧瞧,什么个意思?”陈安越的妈妈拧着眉,语气一点也不客气,满满都是质问。
“妈!你干嘛?”陈安越用力甩开了拉扯的手,把袖子褪下来盖住了伤口。
他扶了扶单肩挎着的书包带子,表情更加烦躁:“这是我自己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怎么就没关系了?自打你上了这个高中,你都变成什么样了!”陈妈妈激愤得指点着陈安越,几乎都要戳到他的脸上,“家里供你吃,供你花,缺你短你了?要不是学校里有事还能是什么?”
“你就别管了!”陈安越偏头拨开他妈的手就往外走。
“你反了天了!”陈妈妈叫着。
陈安越毫不在意,两步到了曲阑身侧,斜睨了他一眼,冷声说:“你也别管。”
“死孩子,净给你妈成本事,你等着!回家再跟你算总账!”陈妈妈气得跳脚,又冲着来往看过来的学生们喊:“看什么看!”
曲阑扶了扶眼镜,不慌不忙地说:“这里太乱,您随我去办公室坐下来慢慢谈吧。”
陈妈妈哼了一声,给了他几分面子,跟着下了二楼。
半路上还撞了一个女生,陈妈妈憋着火,忍不住高声讽刺了一句:“哟,这不是赵谈嘛!怎么你家没人来啊?你这放养的吧!”
女生皱了皱眉,烦躁的撇开身。曲阑认得,这是他们班的学生。
陈妈妈还想再开口。
曲阑看了她一眼,语气平和得劝着:“不过是个孩子,跟她计较失了您的身份。”
他的话说的有几分熨帖,声音又温柔又好听,陈妈妈听得心里舒服了些,没再说什么。
办公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新分配的高晗还在备课。
曲阑放下记事本,给陈妈妈倒了杯水。
“关于陈安越的胳膊,我没有了解到是我的问题,但……”曲阑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当然是你的问题,难不成还是我的问题,陈安越以前可没这样过。”陈妈妈说着就拔高了声音,刺得人耳朵疼。
“您别激动,您说的是,但我们需要家长的理解和配合。”曲阑十指交叉着搭在腿上,不疾不徐地说“我想了解一下陈安越在家里的一些情况,以及您的家庭状况。毕竟家庭的影响……”
曲阑的话再次被打断。
“我告诉你,你可别推卸责任,我们可是交了学费的,你别光拿钱不干事。”说着话陈妈妈激动起来,直接站起来,指着曲阑,“起码的安全你得保证啊!这回是胳膊,下回呢?下回割腕了怎么办?”
“学生都要出人命了,这班主任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眼见着几句话之间从自残已经上升到自杀,仿佛陈安越下一秒就得出事了。
曲阑也跟着站起来,理了理压皱的袖口,语气有些淡了:“陈安越在校内,必要的责任我会承担。但只依靠学校,我实在没有办法做出保证。”
“什么?”陈妈妈声音一下拔高了,“我把孩子送到学校来,你就得给我负责!我告诉你,要是我孩子出了事,我就得找你!我还上教育局投诉你们,网上曝光你们!”
高晗被陈妈妈的话激得怒火中烧,他摔了笔,几步跨过来。要不是因为这个家长是个女人,他的拳头都要抡过去了。
“您能闭嘴吗?啊?”高晗撸了撸毛衣袖子,他气的插着腰转圈,“自己孩子有事,光把责任推给学校啊!曲老师好歹是您孩子班主任吧!尊重点人行吗?人家曲老师刚刚调来,刚上任班主任,您不配合就算了,能别搞事吗?”
曲阑按了按眉心,暗暗觉得不好。
果然,这几句话就像个引火,陈妈妈再次炸开了。
“什么刚刚?你们什么意思,都高二了还换班主任!”陈妈妈嚷话的空隙里不忘灌了口水,接着说,“你们知不知道这个阶段有多重要啊?这都是不负责任!还我搞事,我看是你们搞事!我告诉你们,我现在严重怀疑就是你们换来换去的乱搞,让我们孩子适应不了才这样的!”
高晗愣了愣,被陈妈妈神奇的言论所震惊,都气笑了:“您要是不乐意,您转学啊!”
陈妈妈都快到了丧失理智的边缘:“凭什么转!你给我找关系花钱啊?我偏不转!我要换班,我去找你们主任!”
“都别急,有话好好说。”曲阑抬手阻止了高晗再开口,看着陈妈妈耐心地说着,“我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带陈安越去看一下伤口,然后了解他这么做的原因,从而避免他以后再伤害自己,而不是在这里想象。”
曲阑推了一下眼镜,说:“这样,我给您个建议。”
“什么?你说什么建议……”陈妈妈刚开了口,她包里的手机就响了。
她摆了摆手没有再听的意思,从挎包里掏了手机就背过身去接电话。
“哎呀,我这就到了……逛,当然逛了……学校事多啊……哪有什么事啊!行了,到了再说……”
陈妈妈答了几句向外走,对自家孩子的事仿佛瞬间失忆了。
到了曲阑跟前招呼了一句,“下回再说啊,我有急事。”便头也不回得开门出去了。
“我靠!刚才还要死要活要出人命的,这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就给call走了”高晗摸了根笔又摔了,“神他妈操作!”
一场疾风骤雨就这么瞬间消散了。上一秒陈妈妈的女高音还猛烈敲击着脑神经,下一秒人家挥一挥衣袖,没带走一片云彩。
曲阑无所谓地笑笑,回到自己办公桌。
高晗想起来刚才自己再次燃气战火那句话,讪讪地摸摸了摸鼻子:“曲哥,对不起啊。我,我……”
“没事。”曲阑翻着一本花名册,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也是想帮我说话。”
高晗叹了口气,靠倒在椅子里。愣了一会,又点了下脚,滑到曲阑身边。
“曲哥。”高晗神秘道。
“嗯”曲阑应了一声。
“你刚才……是打算说什么啊?”高晗挠了挠头,连比划带说的,“就刚才,你说给陈安越他妈,哎呦怎么这么像骂人啊……就那家长!你说给个建议。”
“那个啊。”曲阑笑笑,“你猜。”
“哎呦,您可难为死我吧!”高晗还要说话,看到推门进来的教导主任又闭了嘴,不动声色得滑回去备自己的课。
“小曲啊,听说你们班出了点事啊?”孙主任一脸严肃,直奔曲阑这边,“刚刚你们班陈安越的家长给我打电话,说要换班。还说不给换班就去教育局举报你!”
高晗敲着键盘切了一声,小声嘟囔着:“当他家孩子是太子了,想换谁换谁了。”
“给您添麻烦了。”曲阑迎着孙主任,请到沙发上,刚要去倒水,孙主任忙摆了手。“别忙了,我就说几句话。”
“哎呀,你是不知道啊曲老师。为了安抚住这位家长,我可是说了不少好话。我说您看啊曲老师是从一中过来的,那教学水平和带班能力是不容置疑的!您也知道一中那升学率吧,把陈安越交给曲老师准没错,您就等着看效果吧……”
孙主任语重心长说了半天也没让人听出重点。
“小曲啊,你还是年轻,遇到的情况太少了。那一中都是挤破脑袋才能进去的,自然对老师得捧着,敬着,咱们这可跟一中不一样啊!你还得多学学啊……”
高晗在旁边听得发懵,感觉脑子都成了快成浆糊了,仿佛回到了学生时期。真不知道曲哥是怎么做到不走神还能适时点头附和的。
他看了看时间差不多打算跟班车回家了,敛了敛东西,冲曲阑打了个手势就悄悄出去了。
东拉西扯了半天,孙主任结束话题。他起身拍了拍曲阑的肩,叹了口气就走了。
一场闹剧收场。
曲阑靠在沙发里,抬手松了松领口,解了一粒口子。
这是他初来此班的第一场班会,时间他挑在了周五下午,为的就是能让家长尽量到场。结果来的家长只有一半多,不少还是叔叔姐姐之类的,但这还算负责的。有的人只是短信说来不了,有的人甚至就直接没出现,像秦羽这样特意过来道歉的也就只有她一个。
许多隐于水下的问题都已经初现端倪。
就像陈安越这对母子,他们的相处方式很有问题。像炮仗似的一顿吵闹,紧密衔接得让别人插不进去一句话。
不像家人,像仇人。
陈安越的自残,陈妈妈看起来着急,大张旗鼓地声讨责任,却既不带孩子去看伤口,也不关心孩子去向。跟老师煞有其事地叫嚣,又能立刻收了声势,抛诸脑后。
整个人都很矛盾。
然而,除了陈安越胳膊上的刀口,还有一处让曲阑在意的地方。
如今刚刚过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正是俗话说“返冬河”的时候。尽管教室里暖和,但上下学的时候,同学们还都穿着棉衣,最起码在校服里也要穿件毛衣。
可陈安越没有。他穿了校服外套,从露出的领口来看他里面只穿了一件薄衫。撸起来的袖子下面也没有出现别的衣物。
他只穿了件短袖。
可他的妈妈也自始至终也没注意过,也许是注意了,却不在意。
曲阑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有飞来的白色小颗粒沾到玻璃上。
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