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脑子不好使》煮呀煮火锅

4、第 4 章

　　结果当然是多一分也没翻出来。

　　打人的理由没找好，吕骞不怎么痛快得抽回手，嘴里嘟囔八成是刚才出去花了个见底。他这才把注意力放在林卜手里的黑塑料袋，二话没说，扯住袋子一向下扽，拽在自己手里。袋子里是个用透明塑料壳包装着的小蛋糕，粉花绿叶白奶油，造型颜色艳俗得扎眼睛。他记得这种蛋糕好像在他很小时候就有卖的，四五块钱一个，他尝过，腻歪的劣质奶油一嚼还混着粗糙砂糖砾，根本咽不进嗓子里。至今还没绝迹也是神奇。

　　吕骞瞟瞟蛋糕再瞥回林卜，眼尾挂上几分奚落，在他家想吃什么没有？还是说穷人舌头真就天生贫贱品味。

　　林卜抬眼，眼仁又凉又亮，朝他伸出右手，“还我。”

　　这边儿吕骞利索掀了蛋糕盖子，食指在上面挖了些奶油送进口里，不消两秒就偏头吐掉，口感照旧特么一言难尽。他嗤了声，“折星星，买蛋糕，叫你声娘娘腔还真不冤枉。”

　　“有能耐自己拿。“吕骞胳膊伸在一侧，懒散端着盒子嘴角勾得恶质。林卜指头还没碰到蛋糕盒，吕骞又改把胳膊直直抻着，举在了头顶。

　　林卜仰着头，站在相距不到半米远位置。吕骞头一回仔细打量，单说长相应该归为明媚可爱的一类，肤质细白得夸张，像是透气性很好捏起来也充满弹性的棉花糖。正处抽条中的身体只塑了大致框架，骨骼肌肉还处在成形未成型的中间阶段，纤瘦的脖颈四肢透着股雌雄莫辨的清丽柔韧，减一岁稚嫩，长一岁又会多少添些厚重感。大概是身体在年少时美得最含蓄也是最神秘的时期。

　　一滴汗从林卜的发尾落下来，滑过涔涔颈窝，接着顺势而下隐进衣领里。吕骞盯着汗珠消失的交界点，有那么电光火石的当儿完全忘记自己是在做什么。

　　“还给我。”

　　林卜重复一遍。

　　吕骞看回他的脸，不明白为什么比他只小一岁的孩子，眼神会那么深沉，甚至更多是他无法理解的内容，就想躯壳里住了个上年纪的灵魂。

　　吕骞偏不信这个邪，“这样，你笑一个。“”

　　“笑我就给你。”

　　吕骞觉得把人逼急眼了应该挺有意思，林卜缓慢合开了一下眼皮说我不想笑。

　　“那就在这儿耗着，反正我闲人一个。”

　　“别幼稚。”

　　“幼稚？我？那行。”

　　话音刚落，盒子也随着一个自由落体砸在地上，蛋糕大半摔落出来，已经不成形状。吕骞作势拍拍手上的灰舒畅得伸个懒腰，接着向林卜头顶吊儿郎当吹了口气，指关节按的嘎巴响。

　　“怎么着操练操练？”

　　没成想林卜只是垂下眼怔了怔，瞧也没瞧地上的蛋糕，遂转身沿着回来的林荫路往山下走，吕骞本来在兴头上摩拳擦掌，被这么一晾，忽然有了自比跳梁小丑的自觉性。

　　“害怕了？娘娘腔。”他扬起嗓子喊道。暮色四合，空气中聚集的压抑闷热更甚，吕骞慢悠悠晃荡在他身后三四十米的距离，路过半山的公交站林卜也没停下来。要走到下一个能搭车的地方起码三公里。

　　也对，毕竟他身上一分钱也没有，这么想着吕骞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36块5。

　　没有循序渐进，豆大雨点忽然就落得错落纷繁，吕骞连忙找了个墙根儿躲雨，偏头紧盯着雨幕中加快了脚步的林卜，断定他的脑子绝对不怎么好使。橙黄色路灯影影绰绰泻在湿滑光亮的路面上，浓重土腥味儿直往鼻腔里钻，暴雨罩得整条街道朦胧又喧嚣，几乎要把林卜吞噬掉。细微的背影最终消失在灰暗转角。

　　此后很多年这一幕三番五次出现在吕骞梦里。想叫住对方却同哑了一样，于是每次都同现实毫无二致，眼睁睁看着林卜直到不见踪迹，也从没回过头来望他一眼。

　　吕骞打家里电话叫人接自己回去，阵雨大大小小持续了近半个小时。家里阿姨匆匆忙忙煮了碗面，满脸歉意端上桌，说本来以为没人在家吃饭就没正儿八经做。吕骞拉开椅子坐下，嘀咕一句挺好的。自小到大他家饭桌上就没热闹过，一个人在位置上靠的歪七扭八，拖拖拉拉扒碗里东西，饭粒洒一地，挑出不爱吃的菜光明正大甩桌子上，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动画片，抱着碳酸饮料瓶猛灌几口，统统不会有人责备。

　　真挺好，随心所欲。

　　吃完面刚要上楼，碰上蒋萸进门。见他在家蒋萸掩饰不住惊喜，问他这几天吃住得好不好，他应付着嗯嗯了几声，寻思要钱这口该怎么开才能不被啰嗦，他不急不行，手表还跟酒店押着。

　　蒋萸问到林卜，阿姨说他早些时候来过电话，说得晚点回来，不用担心。

　　“肯定被下雨耽搁了。这孩子也是倔，非要自己出去打份工挣零花钱，你说现在这天气这么热，也不让接送，一个人来来去去得多辛苦。”

　　“这个年龄孩子想法都多，等开学就好了。”阿姨在一旁宽慰。

　　“何况……今天还是他母亲生日……”，蒋萸一句话还没讲完，眼眶便红得彻底，吕骞没接着听，上楼回房间洗完澡登上游戏，没十几分钟就坑了队友丢了装备。倒霉催的。

　　吕骞上了个厕所的当儿鬼使神差走到林卜房门前，转了转把手，门没锁。

　　房间里没有多少除必需品以外的东西，显得单调空荡，床铺到桌子都归置得非常整齐，整齐得甚至少了点生活气息。习题册摞在书桌一角，里面密密麻麻的xyz堆叠得吕骞眼花，他绞尽脑汁试图从中择出丁点自己能看得懂的内容。可惜一无所获。本子刷得被他脱手飞到床上，林卜的字劲瘦飘逸带些连笔，让他想起语文老师每次留下比他作文还长的批语时用的那种字体。

　　好学生果然不和他活在一个世界里。

　　他注意到外面的动静时，林卜已经上了楼梯。吕骞猛地怔了一下，手忙脚乱把练习册放回原位，奔去门口关灯，现在出去肯定撞个正着，他慌不择路转了两圈之后一咬牙钻进了衣柜里。

　　门开开时他听见蒋萸嘱咐林卜快些换掉湿衣服，门关上之后房间陷入长时间的安静，吕骞小心把衣柜推开个缝，看见林卜坐在对面的书桌前，只开了台灯。视线角度刚好对着侧面。

　　桌子上放着个小蛋糕。和下午那个一模一样。

　　林卜濡湿的头发一缕缕向下垂着，半透明的衬衫贴在身上，包裹的身体线条愈发单薄。虽说瘦是瘦，侧面瞧过去，脸颊嘴巴还是显出微嘟的起伏。再怎么着身体也只是个稚嫩的未成年而已。

　　之后林卜拆开盒子，向蛋糕上插了跟蜡烛，点燃之后关掉了房间的灯。

　　细弱的烛光是温暖寂寥的颜色，洒在他脸上，睫毛遮出眼下一小片阴影。然后他曲起腿缩成一团，把脸埋进膝盖中间，继续动也不动静悄悄呆着，像被刚捡回来的湿淋淋小动物似的。

　　吕骞像小时候第一次观察蝉蜕那样好奇得专心且忐忑。他开始怀疑他是哭了，但一点声音和颤抖都没有。于是猜想或者只许了个略长的愿罢了。

　　直到蜡烛燃得剩了个根部，林卜才抬起头吹熄，然后在黑暗里一点点吃掉了小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