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次第开放》若若小鱼

14、言笑晏晏不思反

　　补课的暑假中也是有周末的，不过只休周日这一天。

　　周六下午，林小翼在教室做完一套英语模拟试卷，才背起书包回家。天色已经不早，但是落日熔金，暑热依然炙人。小翼锁好教室门，往教学楼中间的楼梯口走去。

　　那天，小翼穿一身白色棉布的小连衣裙，红色的塑料凉鞋。小翼很瘦，走路也轻巧，几乎听不到声音。楼道被两旁的教室掩在其中，光线十分昏暗。在小翼转到楼梯口的那一刹那，她听见两声惊呼：

　　“嗯——”男声。

　　“啊——鬼……”女声。

　　原来是罗豫和孟妮在表演保留节目。奇怪的是孟妮指着林小翼，以为见了个一身白衣的鬼，罗豫却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另一个方向。

　　“不好意思，打扰了，呵呵，是你们太过投入了。”卓然清朗的声音传来。

　　小翼侧头，见到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修长身影，白色的POLO衫，左侧单肩背着一只深蓝色的运动包。他的眼睛里满是笑意，漾着金色阳光，小翼看着，便也不知不觉地笑了。

　　“Darling，我们走，这里人来人往的，太吵了。”孟妮在罗豫怀里撒娇。罗豫连忙抱住她，从头发开始往她身体各处抚摸过去。

　　林小翼扑哧一笑，“别，你们go on，还是我们走吧。”

　　卓然看了小翼一眼，抿了抿嘴，却什么也没说，和小翼下至一楼，方才大笑起来。

　　“差点憋出内伤。”卓然边笑边说。

　　小翼顾及淑女形象，没敢捧腹大笑，双手捂着嘴，笑得很是辛苦。半晌平静下来，突然冒出一句话，“她怎么把我当成鬼啊？”

　　卓然又笑，笑得小翼十分尴尬，直到小翼忐忑不安地蹙起两眉，卓然才停下来，正色对她说：“还不是因为你太瘦。”

　　“鬼是很难看的。”小翼嘟嘴。

　　“不见得哦，聊斋里不是有很多漂亮的女鬼么？”

　　“哦，也是，嗯？什么？不行，再漂亮也不想被人认做鬼呀！”小翼使劲摇头。

　　“嗯，这样吧，为了证明你不是鬼，咱们去吃饭吧。鬼是不吃饭的，人是要吃饭的。”

　　小翼一惊，一起吃饭么？偷偷看卓然的脸，俊美明朗，却是一派疏淡，看不出什么感情。

　　片刻间脑海里做了无数次挣扎，终于应声：

　　“好吧，为了证明我做人的清白。嗯，反正也到吃饭的时间了。”

　　一旁，卓然轻轻松口气，可是林小翼没有察觉到，因为她自己正紧张得心里猛烈打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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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玉山头多墨玉，芙蓉江里无芙蓉。”这是江城的一句老话。

　　墨玉山不出名，不过是市里的一座小山，山间多一种黑色的石砾，并没有大用处，只是一种特色。山上倒是植被葱郁，四季常青。墨玉山东头山坡上遍种广玉兰，每到春天一齐盛开，晶莹如玉，十分炫目。后来墨玉山被辟为墨玉公园。

　　芙蓉江里并没有芙蓉。说起来，芙蓉江本来不叫这个名，只是在流经江城的前后这段方才叫芙蓉江。只因在江城，几乎所有水塘湖泊中皆可见荷花，有人说是江水带来的丰沛水源和灵气所致。于是，此江便被人们传成了芙蓉江。

　　江水碧于天，潮平两岸阔。芙蓉江畔，也是江城人消夏赏景的好去处。

　　一些精明的生意人在江边开了一排小饭馆，可以让人一边看江听潮，一边品茶或吃饭。沿江的这条小街很快变成了江城的美食一条街。

　　此刻，林小翼和卓然正坐在江畔的一张木桌旁，看着江水澎湃，各自沉默。

　　时晚霞漫天，天地间一片橙色的辉煌，而那轮瞳瞳红日，在江的对岸渐渐西沉。

　　“你——”

　　“你——”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惊讶对视，又同时一笑。

　　“你先说。”

　　“你先说吧。”

　　于是又陷入沉默。

　　“卓然，你每天都在忙些什么？”最终是林小翼鼓起勇气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忙，还能忙什么？看书，作题，吃饭，睡觉，偶尔练琴，不过最近练得少了。”卓然淡淡说。

　　“你一直都这么勤奋吗？还是因为，你特别聪明，所以才成绩好？”小翼继续提问。

　　“勤奋，聪明？呵呵，我没有想过。我从小的玩伴，现在都在清华、北大、复旦。我爸爸也一直希望我考上清华，替他实现他当年的梦想。要是我考不上，他就要送我出国去上学。”说这话时，卓然脸上竟是淡淡的落寞和忧虑。

　　“出国去，不是很好吗？”小翼轻声地，小心翼翼的问他。

　　卓然摇摇头，“我妈身体不好，我不想出国，在国内，至少能经常见到她。”

　　小翼没有听出话中间的蹊跷，尤自发问：

　　“你几岁开始学钢琴呢？”

　　“五岁，或者更小，我不太记得了。”

　　“真的是你妈妈教你的。”

　　“是的。”

　　卓然笑了笑，他实在很想母亲。对于钢琴，他未必有多热爱，但是母亲的那份爱，却是真挚深切的。当年，她坐在身旁，温柔地微笑，耐心地教自己如何把笨拙的小手放在高高低低的黑白琴键上。她垂落腰间的长发，她那素色碎花的旗袍，一直是心中最深的眷恋。

　　也许每个男孩都有恋母情结，那感情伴随着成长，伴随着出茧化蝶的蜕变，伴随着生命的进程，从男孩到男人。只不过，男孩们总把它深藏心底。

　　林小翼两手托腮，撑在桌上，好奇地看着若有所思的卓然，心里想的却是，他真好看！

　　此念头一出，林小翼又为自己的心猿意马感到害羞，便故意左顾右盼，想找些别的东西来转移注意力。

　　“林小翼，你打算考哪个大学？有目标吗？”

　　“北——”小翼连忙打住，生生地转了话题，“没，没想好。”

　　不是没想好，是没自信。在罗豫面前可以毫无愧意，大言不惭，在卓然面前却绝对不可以。

　　万一考不上，那不是丢大脸了？

　　卓然也不追问，只是微微一笑。

　　林小翼却慌不迭地说，“哦，我是想问你，北京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你喜欢吗？”

　　“我在北京只待了三年，之前在西部的一个城市里。总之我爸在哪工作，我就跟着到哪里。北京，我还是很喜欢的。北京没有江城这样秀丽的风景，但是很大气，世界上最宽的马路，最大的广场，最庞大的皇家宫殿和园林。北京人也很热情。我还有几个好朋友在北京。”

　　小翼看到卓然眼中的光渐渐明亮的，自己也像看到了光明一样快乐。

　　“呵呵，我也喜欢北京。”

　　“为什么？”

　　“嗯，这个，”小翼想了想，却答不出来为什么，“喜欢就是喜欢啊。”

　　卓然点点头，其实他根本不明白小翼所说的“喜欢就是喜欢”，他只是习惯地点点头。对于不理解的，就不去多想。这是他向来为人处事的原则。反正又不是高考题，非给个答案不可。

　　也许是出于礼貌，他便这样说，

　　“如果我能如愿考上清华，以后你可以去北京找我玩的。我可以领你去看故宫，颐和园，长城……呃，长城比较晒，女孩子都怕晒的，呵呵，你若是不怕，我也可以带你去。颐和园是真的很漂亮，不仅跟江南一样秀丽，而且气势磅礴。杭州的西湖虽然秀丽，但是气度上却比不上颐和园的昆明湖。呵呵，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小翼微笑着看他说得神采飞扬，心里是满满的欢乐，一时竟想不到世间有比这更快乐的事情。只要他在自己面前，只要他也觉得开心，小翼想，这世界真是美好。

　　“你家里真的有一架三角钢琴？”

　　卓然看见她睁大一双晶瞳，丝毫不掩饰的好奇与艳羡，禁不住觉得有点好笑。

　　“是的，你要是想玩，我带你去。”

　　小翼没说话，过了半分钟，才答到，“我不会。”

　　卓然笑了，想也没想，便顺嘴说了，“我教你。”

　　“啊？钢琴不是很难的吗？”林小翼却是当真了。

　　卓然觉得刚才说话不大注意，此刻亦有些尴尬，“难是难，不过，基本的指法是很简单的。”

　　正好此时小饭馆的服务员把菜端上来了，一盆香喷喷的紫苏煮江鱼，一盘赤生生的蒜炒苋菜，小翼闻到香味，连口水都快留下来了。

　　卓然不紧不慢地拿起白瓷茶壶给小翼和自己各斟了一杯茶，举杯说：“祝我们都能考试顺利！”

　　“嗯，好！祝顺利！”小翼举杯与卓然相碰，然后昂首一口吞下，颇觉豪情四溢。

　　卓然却只是微笑喝了一口，然后对小翼做了个“请”的手势。

　　紫苏煮江鱼是江城一道最普通的家常菜，从此成为林小翼最爱的一道菜，却也是此后许多年再不愿点的一道菜。那奶白色的鱼汤，那清甜的香气，总会把她带到高三补课的那个夏天。

　　那个傍晚，晚霞辉煌，云彩变幻，夕阳西下。
　　那个时候，卓然还在她身边谈笑风生，她也没有体会过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如果我们能一直停留在那一刻，单纯而充满希望，世界多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