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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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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焕上了后山,想在最后离开之前再来见一次谢爻。山上弥漫着泥土的气息,阳光透过叶子落下斑驳的光影,杨焕慢慢走着,抬头看向在风中摇曳的叶子,他似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过。小时候,他背负的是家族的希望;失忆后,他背负的是失忆的痛苦;恢复记忆后,他背负的是无能为力的自责;谢爻死后,他背负的是隐瞒的愧疚和对燕骁、柳逸的负责。如今,他却不用再背负什么,大家都走了,他也走了,他没什么好牵挂的了。或许他心里还是放不下燕骁和柳逸,但是他们也有了别的归宿,即使自己不在了也没事了。
杨焕来到谢爻的墓碑前,看到地上有着残留的泥印,墓碑上的灰尘和四周的杂草也被清理干净了,很明显之前有人来过了。杨焕不用猜都知道是谁,他轻笑了一下,在碑前跪了下来。
“师父,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看您了。”杨焕双手撑地,弯腰慢慢磕了个头,“请您保佑您的徒弟们,让燕骁和柳逸平平安安,让我......让我早日寻得那人,了结最后心愿。”
杨焕过了许久才起了身,取下身后的琴。琴弦伴着光影跳跃,琴音缓缓流出,荡漾在山林中。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杨焕坐在马车上,低着头看着晃过去的路,发了楞,知道车夫说到了以后,他才回过神来。这一路上,他什么都没想,也不知该想些什么,只是看着这路晃啊晃啊,就给晃过来了。下了车,面前就一条绿荫小道,小道周围没有什么花花草草,但却飘着一缕清香。顺着道,杨焕来到了一扇拱门前。
青色的拱门,没有过多的修饰,透着一股淡雅的文人书香气息。门前一边站着一人,这两人身着一样的服饰,身后和杨焕一样都背着一把琴,仔细一看这两人容貌还很是相似。
看到杨焕过来,两人伸手拦住,其中一人看了看杨焕身后背着的琴,以为是外出归来的弟子,便说道:“出行令牌给我们看一下。”
杨焕楞了一下,解释道:“我没有出行令牌,我是从别的地方过来的。”
两人听此话语,顿时严肃了起来,紧紧盯着杨焕:“那你是什么人?有何贵干?”
杨焕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要说十年之前这里的人肯定都认识他,只是如今他就算自报家门也不一定有人知晓了,就连唯一能自证身份的香囊都送给柳逸了。杨焕叹了口气,琢磨着说词,反倒是这两个人看他越来越可疑。
“之清、之净,怎么了?”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老头的声音。这声音听上去虽然明显已是老年人,但仍旧充满精神,没有那种老态龙钟之感。
“杨先生。”面前这两人看了杨焕一眼,随后端正体态对身后的人作揖,然后解释道:“这人说他是从别的地方过来的,但是问他是谁来干什么的又不说。”
杨焕倒是没有立即转头看去,他的注意力全被刚刚两个名字带过去了。
“杨之清?杨之净?”杨焕低头想着想着,突然抬起头朝那两个人喊去,被喊出名字的两个人更是一头雾水。
杨焕刚准备直接自报家门,就听见边上响起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这时他才侧过脸看去。
“小少爷......?”老头手上拿的布袋子掉在了地上,手颤抖着又不知该摆在何处,他瞪大了双眼,脸上松弛的皮肤也在不自主地颤抖,除了哆哆嗦嗦地说出第一句话以后就再也说不出话了。古稀之年的老头如今连眼圈都泛红了。
杨焕立刻意识到了眼前的人是谁,他也震惊到一时忘记刚刚要自报家门。他双手紧紧握拳放在身侧,直到指甲陷入了皮肤,他才下定决心点了个头,并且像刚才的两个人一样朝老头作揖:“杨伯伯,好久不见。”
杨老伯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他颤颤巍巍地握住杨焕的手臂,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生怕他再不见了。杨焕感受着这个老人的力量,什么也没说,只是眨了眨眼,忍住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他看着眼前的这个老人,如今虽仍有精神气,但是终究还是要败在时间的流逝下,头发斑白,身体也开始略有驼背,如今身高仅在杨焕的胸口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是一切都融入了这手紧紧握住的触感中。
边上两个人也意识到了刚刚这人是谁,倒也是大吃一惊。
杨老伯带着杨焕进了门。此时已是那一年灭门之案后的第十年了,重修后的长歌门虽然和当年的没有太多差别,但是人终究都已经换了一轮了,这地上都不知流过多少人的鲜血,这院子里不知留下了多少人的不甘与无奈。
杨老伯过了许久终于平静了下来,带着杨焕来到了一间屋子里。杨焕四周看了看,感觉这间屋子很像自己小时候住过的那间。
“小少爷,您是怎么活下来的!事后我听说少爷和夫人乘坐的那辆马车着了火......”杨老伯说到这里闭上眼摇了摇头,回忆起不美好的旧年往事终究还是让人揪心。
“爹和娘在混乱之中把我从车上扔了下来,我顺着坡滚了下去,最终落到了下面的溪水中。”杨焕垂下眼帘,慢慢想着,这是他永远忘不掉的记忆:“后来是谢先生和他的徒弟救了我,因为我之后有段时间失去了记忆,所以我一直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直到不久之前我找到了你们的消息,我就过来了。”
杨老伯:“谢先生?是谢爻谢先生吗?”
谢爻曾是杨焕在杨家的教书先生,伴随着杨焕也过了好一阵日子。
杨焕点了点头,说:“很巧是吧,没想到在谢先生离开之后,竟然能在这种情况下遇上他。”
“是啊......”杨老伯一只手紧紧握着杨焕的手,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肯定是少爷和夫人在天之灵保佑的小少爷,才能让小少爷大难后必有后福,真好啊,真好。”
杨老伯说完,又抬起头看着杨焕,说:“那杨某也能安心的把杨家交给您了。”
杨焕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儿,随后摇了摇头:“杨伯伯,杨家从以前就是您老协助我爹一手操持的,如今又是您倾尽全力一手重建的,您才应当成为杨家的掌门之人。我......没有这个能力,也不应当接过这个掌控权。”
“胡说!”杨老伯顿时一激动,被呛了一口气,说完开始一阵咳嗽。杨焕赶忙帮着顺气,他轻轻皱起了眉头,看着眼前的老人偻着背的单薄身躯。
杨老伯过了好一阵才顺过气来,他没有休息,反而喘着气继续说道:“这个杨家以前就是少爷一手操持的,我只是个在他边上打打杂的小佣人,何谈协助。如今,我也是念在少爷和夫人的救命之恩,才应当尽心尽力着手杨家的重建。如今小少爷您回来了,您才是少爷和夫人的后继之人,本就应当是您接管杨家,杨某何能何德成为掌门之人,这是大逆不道啊......希望少爷不要再这么说了,要不然杨某往后都没颜面去见少爷和夫人了。”
杨焕没敢说话,他看着杨老伯动气的样子,不敢再多说一句,就怕惹到他,老人过于激动背过气。
杨老伯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继续说道:“况且杨某本就已是古稀之人,整个身子都没入黄土了,就差这脑袋喘口气了,早该安享晚年等着埋了,这种事它做不得。但是少爷家的眷属除了您之外,无一存活。原本我倒是准备举行一次试炼,从这些晚辈中挑选出最合适当杨家掌门的人。但是说到底有些弟子终究是外人,把杨家交给他们,我不放心,我这到土里都放不下心啊。所以,小少爷,就当了却杨某的心愿,让我把杨家正式交给您吧。”
杨焕实在不忍心见得杨老伯这样,只得点头应了。他原本此次回来,只是为了查清一些事情,没准备久驻,甚至都做好了进不了门的准备。但他还是忍不下心拒绝杨老伯,杨老伯为杨家勤勤恳恳一辈子,为的就单纯是要杨家好,而不是求名分。如今就算到了迟暮之年,也只要杨家好。杨焕就当这算为眼前的老人了却一桩心事吧,
杨老伯喜极而泣,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嘴里念叨着:“杨家有望了,杨家有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