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欹枕数月天，蟾蜍下早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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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的日子，自然是度日如年。
即便如此，朝夕也不能即刻就决定出走。毕竟人活着，首先离不开衣食住行，这衣行先不去管它，食住却是件头等的大事。
十一岁，不大不小、半尴半尬的年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总不能好不容易逃出府却因为不会养活自己，活活饿死吧，朝夕想到这点，急忙摇摇头。
虽然前世因为祖父常年卧床，她学过三年中医，医术也算不错，可一个孩子，又有谁会相信？
万事总是开头难，而最难的，却是如何跨出第一步。朝夕不想跨错，只得千般斟酌，万般考量。
可惜，还没等她考虑周全，却因为偶然的几句话，引来了祸端。
朝夕不是心软的人，却也见不得苦情的女子在她面前晃荡。
若兰之母名为柳氏，她睹物思人，常常呆在后院池塘边的柳树下缅怀生母。偏偏这尹府上下，朝夕唯一喜欢的地方，就是离柳树不远的假山。
躺在山石上，有意无意的听了数场哭诉后，朝夕再也无法袖手旁观。
从当日若云受罚的情况看来，尹相对若兰还存着几丝父女之情。朝夕便时常在尹相面前为若兰说些好话，同时也设法缓和若兰与郭氏的矛盾。
起先郭氏很是不理解，朝夕只得诱骗她：“大哥当家之后，我们母女的日子就惨了，如果母亲认了若兰为女，也好好待她，到时候若兰嫁了个好人家，大哥看在若兰夫家的面上，必然不敢为难我们……”
无子，本就是横在郭氏心上的一根刺，郭氏现在虽然受宠，心中的不安却一直存在，朝夕的分析又很是在理，话听得多了，她也慢慢有了计较。
但要再认若兰为女，她却是万万不应了——与其依靠一个外人，还不如依靠自己女儿。
当日若月落水的缘由，就是因为听闻与若月自小定下婚约的楚将军独子要退婚的传言，气冲冲回家，才与若兰起了冲突，郭氏打定主意要把若月培养成一个大家闺秀。
闺秀的第一步，是脚。
这个世界，脚，是女子第二张脸。
因为落水受寒，躲过一个月的朝夕，如今也是逃不过了。
郭氏嫌女儿的脚裹得不好，决定给她重新裹。
看着郭氏和丫鬟手中长长的白布条和滑石软木，朝夕只觉得头皮发麻，随后才关注到自己寄居的身体，一双脚略有畸形，原来早已经经历过一段酷刑。看来，即使刁蛮如若月，最后还是服从了安排。
那她朝夕，又如何逃得了。她的激烈挣扎，她的哭天抢地，最终不过是一场徒劳。趴在床头的朝夕，被生生折断小脚趾的痛，刺激得泪流满面，难道自己也要像那成千上万的女子一样，裹着小脚，三从四德。终生作为男子的附庸，苟且偷生？
房间院子，日夜有人紧盯着朝夕，一有异动马上喝止她伸向脚的手。一连三天，受尽折磨的朝夕万分担忧，长此以往，一旦脚裹成，以后，怕是更加跑不得了吧。
认清现实，朝夕忍着痛，强颜欢笑，逼着自己口里说着甜蜜的话，面上带着撒娇的笑，前前后后，老老少少，无不竭力讨好。表面上的乖巧，让人以为她已不再抗拒裹脚，府中奴仆也慢慢放松了对她的监管。
如此又月余。
回复到脚可以上街的时候，朝夕早早向帐房要了十两碎银，再揣上有一回悄悄变卖了头上金钗所得的四十两，总共整整五十两，吃过午饭，就带着两个貌美的丫鬟，出了府。
转到茶楼，拿出一两碎银支使两丫鬟到胭脂铺里买胭脂，自己疾步回到府中。大摇大摆走上两遭，确定众人知道自己先回到府中，悄悄换件衣裳，从几天前找到的狗洞钻了出去，撒腿就跑。
凭借一双颤巍巍的小脚，如何跑得快？朝夕还没出城门，就听到尹相求了领兵的二皇子搜寻她的传闻。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辆出城的马车正好停在酒楼门口，趁着无人注意，朝夕悄悄钻到马车车底躲了起来。
马车出城向西，跑了近一个时辰，天色渐暗，朝夕瞅准地形，放开手，滚下地。
得到自由的她，最先做的事情就是脱下鞋子，咬牙切齿地扯去酷刑般的布带，抱着脚按摩了半天。然后才摸摸咕咕做响的肚子，掏出怀中干硬的馒头，小口小口的吞咽完，寻了个避风的土坑，蜷缩成一团。
一直提防被人发现的朝夕，隔日很早就醒来，察看了一下方向，用草叶上的露水润湿脚上绣鞋，踢着鞋子在泥土中来回滚了十几下，直到看不出鞋面本来的色彩，才扮作灰头土脸的流浪者，找了家客栈做起店小二。她分批藏好余下的四十九两银两，又寻了个空档，买来银针艾草穴位图，工作闲暇独自温习前世的技艺，一连数月。
直到有一日药性药方倒背如流，蒙着眼也能扎准穴位，她心里才有了点底。盘算着身边的银两，还是可以开家小药堂，只是苦于年纪尚幼。
从古至今，年少扬名并非没有。但他们都是首先立名，然后才为人信服。她要开堂，也得先找到一个病人，最好还是个被宣布不治之人。可是到哪去找人试针，做第一个吃螃蟹的？
正当她一筹莫展的时候，机会来了。而这偶然的机会，改变了她以后的命运。
夜半，忙碌了一天的朝夕，睡得正香。却被砰砰的敲门声惊醒，老板支使刚入梦乡的朝夕招呼客人。迷迷糊糊地端着洗漱用水来到客房的她，没留意到来人斗篷遮面一副不欲人知的模样。鼻子却敏锐的嗅到空气中一丝血腥，她压下胃中涌上的不适，略尽人事般关怀地问了一句：“客官，需要帮你叫大夫吗？”
“不用”话一转，遮面之人语带威胁，“不要告知任何人，否则……”
一个否则，把朝夕惊出一身汗，她急急退出门外。关上门的刹那，却很是可惜的想到：他的状况，倒是个很好的病人。但是实在是个麻烦，而对于麻烦，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只有避得远远。
连续两天，此人大门不出，除下斗篷以布蒙脸不以面目示人，看他身形已近古稀有伤又不医。每次朝夕送去饭食想开口，总见得他目光一寒，她只得暗叹一声作罢。
第三天近午，又有一江湖人士上门。黑衣盲眼手中还擎着一只诡异的怪鸟。巴掌大小，浑身漆黑，只是眼睛嘴巴血红。模糊之中听得有人惊呼：黑煞追魂！
原来怪鸟都有怪名。此名听来就是十分凶险，朝夕摇摇头，尽量远离来人。
她这日照常端着午饭给蒙脸人送饭，推开房，刚跨进门内，脖子已被扣住，“想要命的话，别动！”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钳制着朝夕退入门内，另一只却灵活的锁上门扉。
“客栈之中是否又有陌生人？”朝夕被强行扬起脖子，耳边传来低低地喝问。
“有。”朝夕点头，安静无比。
“什么模样？”
“黑衣，手拿黑色怪鸟，听说叫什么‘黑煞追魂’”
“黑煞、追魂！”遮面之人大惊，喃喃；“居然请得动他！”
看到朝夕的平静和乖巧，蒙脸之人失神的眼中有了一丝光亮。他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和一个瓷瓶，和颜悦色地说道：“小兄弟，只要你在他的饭菜里撒些粉末，这一百两银票就是你的了。”
“你要我下毒？我害怕见到有人在我眼前毒发身亡。”朝夕对那一百两银票视若无睹。
蒙脸人自负地一笑：“你不用担心，绿隐绝迹江湖多年，世上除我之外，能识得此物者不过三人。何况它无色无味，下在汤汤水水中，即使不小心泼撒在地上也无异样。只有三日内饮入茶水，才会毒发。”说完，他递过银票塞入朝夕手中。
从眼前形势，朝夕固然明白答应才是最好的对策，却因为实在不曾做过伤人性命的事情，惊惧交加地后退着拒绝。
“你不怕死？”蒙脸人和颜立改，封住朝夕退路，语带威胁。
“怕”朝夕打了个哆嗦，却反而忘了恐惧，腰板一挺，“如果要我无故亲手结果他人性命，心底就会留下阴影。死只是一瞬间的事，阴影却会跟随我一辈子。”
“而且威逼之下，我心已怯。那人眼盲心必细，肯定识破。到时，不仅是我，你也死路一条。”
听见她的合理分析，蒙脸人再度失神：“如此说来，我只有等死？也罢，我先杀了你替我开路！”面色一寒，手掌就要击落。
情知躲不了，徒劳挣扎又有何用，朝夕眼一闭牙一咬，准备受死。
自己也不是嗜杀之人，蒙脸人一个转念，收回了即将发落的掌。淡淡挥手，叹道：“罢了，天要亡我，何必多增杀业……你走吧。”
乍得一线生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朝夕也不矫情，抬脚就走，却在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看见那人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想想此人也不是恶人。心生同情，朝夕又转身走到他身边，劝慰到：“你何必灰心，他眼睛看不见，你虽然伤重，可以乘机逃走啊！”
“逃走？”该人凄凉一笑，“你有所不知，鸟名追魂，既是说它极善追踪又说它意坚。一里之内若有血腥必定穷追到底。黑煞此时不动，只是不能确定受伤之人是我，一旦确定，马上就会通知其余人。而我一逃，只是让他肯定所追之人是我。”
“等等！人叫黑煞，鸟名追魂？”朝夕捕捉到了一点灵光。
得到他的肯定后，朝夕沉思后再度开口：“怎么其他人只是叫鸟为黑煞追魂？”
“这也是极少人知道的事，只有成名已久之人叫得出他的姓名，一般江湖宵小只是认为此人无名。”蒙脸人想到自己将死，面前的孩子不逃反而回来，有点感动，顿时心平气和，耐心地为她一一道来。
原来如此！听得缘由，朝夕心思突转，在黑暗中看到曙光般有了希望。如此这般的把自己的办法说与蒙脸人。
出奇不意？方法是好方法，只是眼前孩子只有十一二岁……蒙脸人有些怀疑，望见朝夕眼中点点光芒夺目，倒也不忍泼冷水，豪气一生，答应道：“好！”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欹枕数月天，蟾蜍下早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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