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太久，只争朝夕——《朝夕》修改版》长风万里

27、三月春光乱，离人各奔忙

　　是否所有人伤心的时候，雨都会来凑热闹。
　　春雨无声，织成一道朦胧的帘，笼罩了变暗的天地。看似毫无破坏力，却不意无知无觉的温柔，才是最细密不可破的牢网。
　　朝夕直到发梢滴下一滴水珠，方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雨也不知下了多久，旁观对坐的李随，紫色衣衫颜色更深，接近半湿。院中无人，很显然是由于冶王不喜人打搅的缘故。她迅速收拾好零落的桌子，抱起琴，一把拖起不动地李随，冲入最近的内室。
　　紫檀木做成的家具，张扬而奢华，一如此地主人的性格。看室内摆设的物品，便知是李随的卧室。朝夕不便多留，放下古琴，却瞥见依旧沉浸在自己回忆中无法自拔的李随，略微犹豫后，收回向门口走去的脚步。这个时候，说什么安慰都只是矫情。朝夕趁着递过帕子的时候，淡淡道：“生命是一场延续，既然无法挽回，那就好好把你所牵念之人的快乐和苦痛在你身上替他延续下去。”这也是她最近才想明白的事情。
　　有些言语，点的太过，反失了让人正视的意愿。何况她与他也并不见得有多少交情，朝夕简单地说完，便转身奔入雨中。

　　风雨留客，并未留多长时间。两日云收雨散，三日后天晴地干，朝夕告别冶王，踏上征途。
　　眺望着载着朝夕的马车逐渐远去，李随心生迷惑，一向痛恶与女子接近的他，居然能与朝夕和谐相处，甚至于见她离去，居然有了淡淡的失落感。若非一贯的骄傲，可能还要挽留她几日。
　　到底是留恋两人沉默安静，却保持着刚刚好距离的几日相处光阴，还是因为自己离群索居太久，偶尔的相聚便开始不舍？车影早已消失不见，他长长叹了口气，摇摇头，闭上狭长的眼眸，不愿深究此刻混乱的心境。

　　雨过后，春意肆虐。几日不外出，原本瘦弱的小草已经换上了鲜绿粗壮的外衣，像是把憋住一个冬天的气力都使了出来，鼓足劲拔高身体。湛蓝的天幕下，一望无际的是那绿色的原野。微风吹过，不同层次的草色如同深绿浅绿的海波起伏。开出细小花朵的草茎上，嫩黄浅红争相斗艳，像是波浪中踊跃跳动的各色游鱼。
　　朝夕闭上眼睛，鼻翼抽动，她在风中闻到了隐约的清香。咦？那是何方怒放的桃花。她不由自主顺着花香追寻到了溪边。
　　溪流宽不足三丈，水深半尺，清澈无鱼，久经流水冲刷的鹅卵石被打磨得棱角全无。朝夕把玩着光滑的卵石，忽然有几分感慨。她本以为重生之后，许多事情可以随心所欲，未料人浮于事，所见所遇等同于流水，总有些外因是人力不可抗拒的阻拦，若不圆滑，便只有粉身碎骨。经过遇上冶王这一段，她倒想通了，水至清则无游鱼，人至刚，则无立足之本。求全的过程许是委屈，但只要结果不是委屈，有何不可？掬了捧溪水擦拭完脸颊，朝夕在桃树下坐了下来，眼望着潺潺的水流开始发起了呆。
　　春花易落，而桃花尤其容易早夭。花正当盛期，花瓣已随风凋落，粉色的娇柔无奈的在水中飘荡，因为溪涧水草的阻隔，并未漂远，许是见当初载它的那一段流水早去了远方，它焦灼的在横着的水草边缘打转。所谓的“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说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吧。
　　伤感只是一瞬间的事，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哪里还容得下烦恼存在的影子。方才的感慨一闪而过，朝夕眼中又是神采熠熠。她起身摘了一朵桃花，凑近鼻端闻着，突然一个念头在脑海中出现——既然百草可以入药，百花亦能入酒！采得百花，酿得百酒，不是最好打发时间的方式么。
　　说干就干，朝夕马上跳上马车，回到了最近的清风楼属下的客栈。
　　向客栈老板打听清楚各地春天代表性的花卉，又凭借着她前世的记忆，筛选适合酿酒的花种，在一张纸上细细罗列，确定了整个计划的路线行程，又添置了必须的贮藏设备，便向那第一站青州出发。

　　行经青州的望江楼附近，她不由得神思飘移。十个月前，她还在这里与朱颜碧色撒娇，十个月之后她只是一个人故地重游，思念是件累心的事，好在这样的想念中间只隔着可以奔过的距离，并不像她的父母。她甩甩头，欣慰一笑，这次多酿些酒，顺便可以去看看朱颜。
　　心不在焉的后果，便是差点撞上路上的孩子。只听马儿一声嘶鸣，朝夕大惊后回神，便见一位身长近八尺的壮硕汉子，如一座铁塔般站在驾车的马身侧，仅凭一只手，就拉得马直直立起。马蹄半步远，一个怀抱着竹马的孩童摔倒在地，正惊恐哭泣。
　　朝夕赶紧跳下马车，刚想拉起孩子，一位穿着蓝衫的妇人已经赶了过来，一把抱起孩童，拍打去孩童外衣上的灰尘，一边安慰，一边狠狠地指着朝夕鼻子责骂。
　　朝夕也算伶俐之人，但只限于周旋于商场，对于一般人遇到的口角纷争，因为极少碰见过，故不擅长，此刻面对妇人的怒骂，只觉得口舌打结。脑袋昏沉。实在不知道如何应对，只有乖乖低头，任妇人苛责。
　　碰上这妇人，正因刚刚一笔生意没有做成心中窝着火，从没有遇上这样好说话的公子，看朝夕可欺，言语不由更加放肆，端起了泼妇骂街的架势，种种不堪的语言，一句接着一句出口，夹杂着唾沫，像是下了一场雷雨。
　　还是方才见义勇为地汉子听不惯妇人谩骂的言语，大声“嘿”了一下，把妇人吓住口，随即又喝叱道：“兀那恶妇，是你家孩儿突然冲上大街摔在路中，他只不过是没看到，所以未及停下马车。错不在这位小兄弟，你怎有理骂人！”
　　世上多的就欺善怕恶之人。一通疾利的言语，当即就把妇人吓得曲着身体再也不敢吭声，见朝夕没有追究的意思，寻了个机会静悄悄地领着孩子回到了路旁的店中。
　　大汉看到明显呆住的朝夕，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摇头感慨道：“小兄弟，你堂堂男子汉，怎能向区区恶妇示弱！应该像我一样大吼一声，让她不敢放肆！”
　　他所说的道理，朝夕不是不明白。只是她性子虽然冷清，却非尖利之人。她只得无奈地笑着，抱拳道：“那位夫人应该是爱子心切，再说我确实有错。若非兄才拦得及时，孩子恐怕会被马踏伤，这比被人大骂更让我寝食难安。”眼角瞟到不远处的酒楼，朝夕心下有了计较，对着汉子拱着手满怀感激地邀请道：“谢谢好汉您出手，一救孩童于危难，二救不才于妇人恶口。冠冕堂皇感激的话我也不多说，相逢即是有缘，前面有酒楼，薄酒一杯，不知兄才可否赏脸？”

　　真要说什么大恩言报之类的虚言，汉子定然听了不爽，难得朝夕说到喝酒，正合了他的脾性。汉子闻得此言登时笑得咧开了嘴：“哈哈，我正想喝一杯呢，既然小兄弟请客，老哥就不客气了！”也不等朝夕开路，大步一转，就带头往望江楼赶去。
　　几碟下酒菜，一大坛好酒。朝夕自是悄悄吃了解酒的药丸，两壶酒下肚，脸色丝毫不变。大汉素来喜欢善饮之人，见她酒量如此好，谈吐也不似一般的迂腐书生，去了先前因见她身形纤瘦、面容娇弱而存有的几分轻视，渐渐亲近起来。
　　他姓胡名盛，因为生得人高马大，人送外号“胡老大”，原是北元北边防泸州一名边防军官，只因与长官有隙，在前年七月接到寡母重病的消息时，向长官请假不得，无奈只得匆匆辞去军职。一个月后寡母亡故，他回泸州述职，不想长官并未把他提交的辞职申请报告给边防官，以他私自离职为借口，欲加迫害。好在军中平日里与他相交甚好的兄弟求情，才脱去军中惩罚。但这逃兵的污名却是背上了，各处军营皆不受他。他只有返回家乡，心情也一直郁积至今。
　　许是酒酣耳热，也许是觉得安静的朝夕是个好的倾听对象，汉子与朝夕略略交谈几句之后，不待她询问他的名姓，已经道出自己大半个生平，就连心中的困扰也如同遇上老友般不由自主地倾述出来。
　　朝夕不是热络的人，本来见他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有些尴尬，听完他的遭遇后却生了同情，想了想便安慰道：“所谓的家国家国，必先有家才有国。如果连最起码的孝义都做不到，如何能全心保卫国家，所以你并没有错。只有战场上罔顾军令擅自出逃之人才叫逃兵，战场本就无常，碰上那样的长官还不如躲得远远的。你有满身武艺，何处不可安身立业，又何必对此事耿耿于怀。”
　　汉子显然不喜听这样的安慰，放下酒杯瞪圆眼，怒道：“小兄弟你这话可说得不对了，一介男儿，不能报效祖国，要留一身武艺做啥。”觉察出自己冲撞的语气，扯着胡须懊恼，随后缓和了声音，“唉，说来惭愧，我胡老大打小就不耐看书写字，唯一的志愿，就是上战场杀敌，保家卫国。”
　　先前也听三哥楚阳说起这样的话，朝夕暗叹了声，想来忠君报国，该是所有有志男儿的梦想和抱负吧。她不是此间人，自然不能理解他们拳拳爱国热情，所以他激动的指责，并无错。念及三哥，便想到结义的大哥溟王此时正在蕲州。虽然朝夕一向觉得他性子深沉，平常能避则避，但就其治军能力及领兵打仗的本领来说，还是让她颇为佩服的。于是便对汉子道：“既然泸州不接受你，何不另投其他地方。据我所知，蕲州边界最近不太平，许是会招收新兵，你若有心，也愿意从头开始，不妨去找蕲州领兵的溟王，说明你离职原因，他可能会收你。”
　　汉子眼睛一亮，随即黯淡：“蕲州与东莨起了争战，这事我也有所耳闻，反正一样是杀敌，当个小兵我也不怕。但……溟王岂是我等小民轻易可见！”
　　一开始没说明，只因为吃不准溟王能买她多大面子，见他愁眉不展，朝夕知其意不在高位，倒放下心，直言道：“实不相瞒，不才与这溟王曾见过七八次，兄台若不嫌弃，待我写一封信与溟王，或可略为引荐。”
　　“这——”汉子虽不知眼前少年身份，见朝夕一脸认真笃定，倒猜出她必是与溟王交情匪浅，他并不愿借他人之力登上高位，故而犹豫。
　　朝夕观他神色，明白他的顾虑，想了想便开解他道：“我与溟王交情不是很深，正巧我也要拖人送些治疗刀伤的伤药到蕲州，不知兄台可否顺带着替我送去？”
　　听着她的拜托，他倒是不便拒绝。汉子也不再犹豫，爽快地拍着胸膛说了声：“此事包在我身上！”
　　询问了汉子居住地，朝夕估摸着配制伤药所需时间，便与他确定了此去蕲州的日程，告辞向周边各药铺赶去。

　　忙完药材药丸一事，正是各处鲜花茂盛的时节。
　　接下来的这个春天，她半为游玩半为收集花草，足迹几乎走遍了大半个北元王朝。

作者有话说

　　本周实验室要迎接检查，周六周日都要加班
所以很有可能一周还只有一章，很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