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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望不能望,欲断不得断 ...

  •   都说执念太深,不能轻易投胎,现在的朝夕,是这样的情况吗?
      可是又为什么会从另一个不存在的世界,一具不属于自己的身体里醒来?朝夕平躺在古老的雕花床上,双眼无神,呆望着轻纱帐顶怔怔出神。
      她留在那个世间的最后记忆,是马路上迎面而来的车和身后路人惊恐万分的喊叫声。明明只要再走一步,就可躲开,她为什么忽然失去了那个兴趣?朝夕再度愣了半天,忽然苦涩的笑了——她失去的,其实是活下去的勇气吧。
      十一岁,父母双亡,留下她与七十多岁的祖父相依为命。孤儿寡老,在一般情况下逃脱不了命苦的叹息。但人人都说她是幸运的,因为得到一位企业家的资助。不仅上学费用全部由他出,逢年过节还有几百块的生活费。
      幸与不幸,各人的定义不同。其实,如果能与父母和祖父,一家四口平平静静生活,即使再穷再苦,她也愿意。
      可惜,她希望的如果,只是如果。旁人不能理解她的想法,更不知道企业家选择资助她的原因。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你要得到某些,必然也要付出。她的作用,就是一张活的广告牌。每临近开学的那几天,总是她噩梦开始的时候。
      一方面,她要想好如何在记者和一大帮围观的旁人面前,端出最开心的笑,说着感激的话。另一方面,也要做好他们不来的准备,那样,她更要为无从着落的学费提心吊胆。
      所幸,同学老师都很好。她,像一株砖缝中生长出来的野草,依靠阴云中偶尔散落的阳光,度过了最艰难的九年。
      大二开始,她做家教,搞推销,婉拒了企业家的继续资助。日子虽然辛苦,但自力更生的滋味,就像喝到依靠自己亲手挖出来的第一口井水般,甘甜清凉,洗去了由身体到内心深处的劳累。
      因为这段经历,毕业后的她找到了一份好工作。打拼五年,已经是旁人眼里的成功人士了。
      只是成功之后的悲伤,却是无以复加。一句“子欲养而亲不待”,成了她难以言传的苦痛。
      与她相交甚好的朋友,劝她考虑一下婚姻,有一个家,才不会孤单。家谁不渴望,只是对于她来说,要找到一个可以容纳她所有悲伤和孤苦的家,实在太难太难。
      她的经历,决定了她不轻易流泪的性格。而且她敏感易伤——十八岁上,带着表妹出远门,回来晒得面上通红,在姑妈面前撒了一下娇,说“被晒黑了”,不想得到的回答,却是“你本来就黑,晒晒也没关系。我家小闺才晒伤了呢……”这样一件小事,她想忘也忘不掉,记在心底,逐渐成了她的梦魇——除去父母,没有人可以施舍给她太多的感情。
      从此,她明白:没有谁,愿意为别人的痛苦耗费太多精力!
      从此,她告诫自己,不要在人前流泪,更不要轻易撒娇。当隐忍成习惯,她也慢慢失去了女儿家的温柔和憧憬,即使背后再伤感,面上也常常带着微笑。
      ……这世间的太过浮华,有谁能够花费时间,撩开她面上虚假的明媚,安抚她悲凉的内心?
      即使了解了,世上男子,又有谁愿意,与一个不会撒娇,习惯了寂寞的女子为伴。
      谈了五六场无疾而终的恋爱,她不再想,也不再奢求。

      祖父去时,拜托几位姑姑照顾她。如今朝夕虽然在外有了住所,一到节假日,亲戚还是邀她回去。一次可推,两次三次就有了闲话——是不是生活好了,看不起穷亲戚啦!
      碍于重如山的恩情,她只得赶回去。
      面对一桌乐融融的完美家庭,她越来越难以融入,即使席间一直面带笑容,过后却是几乎灭顶的疲惫。
      早在很久前,她就知道,快乐是别人的,她什么也没有!可惜年复一年,身不由己的她,依旧必须来凑她不想要的热闹!

      她本就很累很累,再加上思而不得的苦痛,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来愈刻骨。
      十七余载的光阴,六千多个日日夜夜,如果把其中的每一秒换算成一米,足够来回地月间一百八十余个来回,可惜,生死间的距离,远比这一百八十个来回还要长,而且,天长地久有时尽,生死茫茫,却是无处可寻。
      不知道死亡可否拉近她(他)们间的距离,绝望中的朝夕,突然开始心存幻想。所以,她才会面对迎面而来的汽车不躲不避,所以,她才会笑着面对接下来的死亡。
      只是,何其幸运又何其不幸。她还是没能如愿,更带着前身念念不忘的苦痛活了下来……

      身体的虚弱,让朝夕没有多余气力选择再次死亡。而门外闯进来的人,更让她没有时间考虑太多——朝夕只看清一团红影扑到床前,抱住她这具身体大哭,口中叫着:“月儿啊,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为娘可怎么办啊……”从断断续续的哭声中,朝夕了解到她重生所占据的身体,是大哭着的妇人唯一的女儿。听这般伤心的哭法,妇人应该很宝贝这个叫月的女儿,丧子亡母,都是一样的痛。朝夕眼角隐约有了泪水,但现在的她已不是她原来的女儿,被哭声吵得心烦意乱,她更不知如何开口解释,只得转开头闭上了眼睛。
      妇人哭了半响,见朝夕没反应。渐渐止住哭声,转头恶狠狠的吩咐身后的丫鬟:“把那个小贱种叫来!”
      不出一炷香时间,门口就传来了拖拖拉拉的脚步声,直到床边妇人重重哼了一声,来人才屏住呼吸,一言不发的走入室内。
      一阵悉悉索索,显示妇人起身离开了床边,朝夕正要暗呼一口气,忽然听得啪的一声,随后就是不堪入目的辱骂:“你母亲趁着老爷喝醉了酒,爬上床生了你,我好心收留了你。没想到你居然恩将仇报,妄图害死我女儿……”
      “没有……是妹妹抢我琴,不小心跌到湖里……”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女声,带着颤音回答。
      “当年你母亲就是凭着一张琴迷惑了老爷,你也要学你母亲那贱人去迷惑谁?来人,把那张琴劈成柴火烧了!”妇人盛怒的话说完,扑通一声,像是什么被踢倒在地。
      “不要……别烧我的琴!我母亲不是贱人!”方才颤抖的声音,忽然声嘶力竭的哭喊起来。
      “你还敢顶嘴!贱人生的女儿更贱……”巴掌声再度响起,不过这回重得多,以至于打人的妇人口中嘶嘶吸着气,“哎呀,手心好疼。小贱种的皮真厚,春杏,给我打!”
      虽然不了解事情前因后果,但就耳朵里听到的半场戏,她方才所存的一点同情都消失无踪,即使妇人对自个女儿再好,终究还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朝夕终于无法当作听而不闻,张开眼喝到:“住手!”
      “月儿!”妇人闻得声音一愣,很快回神,大喜过望的奔到床边,朝夕赶苍蝇般挥开她张开的怀抱,嘶哑着嗓子说道:“是我自己跌下水的,与她无关。”
      “怎么与她无关,夏荷都看到了……”坐在床边上的妇人难以压下胸中的愤怒,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女子抢白着。
      躺在床上的朝夕,眼睛只瞥到地上一个梳着及笄少女发髻的乌黑的头顶,从哆嗦着的单薄身型看来,那女子面对即将到来的惩罚,很是害怕。朝夕当即咬了咬牙,憋出几滴泪水,抖着身体偎向一直抗拒的怀抱,恐惧得言语都无法连贯:“我……好怕!”
      “怕什么。我替你教训她!”妇人刚要叫人过来把女子拖出去打,朝夕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泪流得更凶:“我不怕她,我只是怕……怕睡觉时见到的一个青面獠牙的……鬼。他说他是什么爷,还说什么母债女偿,说只有母亲多做善事,他才不会再把我抓走……”
      “阎王爷!”不等妇人回答,旁边已经有人惊呼出声,受到妇人警告的一眼,才垂下头不敢发声。
      对于方才的说法,朝夕本有些忐忑,一听丫鬟满怀恐惧的说出阎王爷三个字,知晓赌对了,仰起头看了眼沉凝中的妇人,泪汪汪地继续下重药:“我不想再被抓走,母……母亲,我真的怕……呜……”
      “娘在这里呢,月儿不怕,不怕!”妇人拍着朝夕胸口安慰,对名叫春杏的丫鬟吩咐道:“把那臭丫头押回房里,不准她出来!”
      “天气这么冷,那小贱种害你落水,本该让她赔你性命,不过……为娘一定给她找个好去处,让别人整治她!”妇人唠唠叨叨,心有余悸却依旧不甘。
      妇人年约三十许,生得极为美丽,可惜再怎么柳眉樱唇,粉面贝齿,也掩饰不了眉目间的娇厉之气,朝夕听着妇人咬牙切齿的嘀咕,忽然觉得冷风飕飕,她挣扎着脱出妇人的怀抱,闭上眼睛,假装体力不支,躺倒在床铺上。

      只是,泪一旦勾起,就很难止住。待妇人朱红色的云锦深衣消失在门外,朝夕方觉眼里的泪再也收不住,落如雨,集成溪,渐渐蜿蜒成河。
      她恍恍惚惚入了梦,梦中的她正是十一岁的小小少女,撑着思念化作的小舟,摆渡过长长的苦水河,到达了十七年前的彼岸。
      在梦里消失了十几年的父母,再度入了梦。熟悉的容颜,熟悉的眼神,即使相对无语,也足以慰藉十七年思而不得的干渴,难道只有到这里,才能梦见他们吗?朝夕半是感伤,半是欣慰,只希望美梦永远不要醒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相望不能望,欲断不得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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