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顾*三

1、第1章

　　六月，无论洛阳或者长安，都充斥着浓浓的夏日气息。
　　洛阳的牡丹开得正艳，长安的名媛淑女也都换上了轻纱和丝绢裁就的夏衣。
　　热得要命。

　　仍旧散乱着一头长长的头发，宇文泰将原本就敞开的衣襟又拉得开了一些，恨不得干脆脱个干净利落，暗自诅咒这热得令人烦躁的天气。

　　心里一烦乱，就忍不住要想念洛生哥。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洛生哥会给他煎药，会教他习武，还会为他理顺一头散乱的长发。
　　洛生哥长他六岁，是兄弟四人中与他年龄最接近的。他对洛生哥，不仅仅是弟弟对兄长的孺慕之情，还有更深层的情感掺在里面，只是他当初没有察觉，即使察觉，亦不能说。

　　多么天真的孩子。
　　泰微笑。
　　曾几何时，他为背上的龙纹自卑不已，觉得自己好像怪物一样，好讨厌。
　　但洛生哥没有嘲笑他，将他背在背上，温柔的对他说：
　　那个龙纹，很威风。
　　然后，他就再也不讨厌自己身上的龙纹了。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自己真的很单纯。单纯到认为，自己可以和洛生哥一起，幸福的度过一生。

　　泰还记得，十四岁时和洛生哥一起征战沙场的情景。那时的他，只要能和洛生哥一起站在同一个战场上，就可以让他快乐得几天睡不着，完全忘记自己的身体有多糟糕。
　　在那场战役中，大哥宇文颢战死，遗下三个儿子：十五岁的什肥，十二岁的导，七岁的护。

　　他与大哥并不亲近，所以并未感受到什么所谓刻骨铭心或是撕心裂肺的痛苦。对他而言，所谓的撕心裂肺，就是宿疾发作时咳得胸膛都快要裂开的痛。
　　因此，他在大哥的灵前不解的看着那三个孩子无助的哭泣，不懂他们为什么如此伤心。
　　被病痛折磨得太久，快要失去痛苦的感觉了。
　　直到几年后，他才明白，究竟怎样的痛才叫作刻骨铭心。

　　大哥的三个孩子中，最受父亲宇文肱喜爱的，是七岁的护。

　　泰从小就以聪明伶俐、乖巧漂亮为众人称道。但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父亲并不与他亲近，亦不曾与他一起玩耍过。
　　尽管他本身并不喜欢与人过于亲近，但看着父亲与那个七岁的臭小孩一起玩的样子时，他心底的确是有着一丝不舒服的心情的。
　　应该是，嫉妒。

　　泰清楚，自己并不是个毫无欲望的圣人。
　　他想要的只有洛生哥，就好像父亲和护那样，有暖暖的感觉。他，想要洛生哥保护他，他只要留在洛生哥的身边，就好了。

　　那时候，十四岁的泰还太小。他只懂得如何领军作战，如何以最小的伤亡取得最好的战绩。那时的他，还不懂得什麽是爱，什么是呵护，什么是依赖。

　　为什么要将功绩让给别人？
　　洛生曾经这样问过泰。那时的泰一脸别扭的犹豫许久，才吞吞吐吐的回答说：宇文家，有哥就足够。

　　他一直以为这就是幸福了。
　　他甚至想一生都站在洛生哥的身后，留在洛生哥的羽翼之下，连一个时辰都不愿分开。
　　可是，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泰十八岁的时候，洛生被尔朱荣借故谋杀。

　　说到底，不过是忌惮宇文兄弟的威望吧。
　　当泰得到哥去世的消息时，他的洛生哥的手，早已冰凉。

　　那双温柔的手，再也不会抚摸着他的头，为他束起散乱的长发。

　　那一天，素来淡情寡欲的泰、连父亲战死都未曾哭泣的泰，第一次感受到，怎样的痛才是刻骨铭心，才是永生难忘。

　　洛生哥，他的梦想，他的天空，已经轰然倒塌。

　　他只能等待，羽翼丰满的自己，能够为洛生哥握住他的天下。
　　这一年，泰十八岁，正式投在尔朱荣旗下，职位为：统军兼步兵校尉。

　　宇文泰少年成名，但在战功上的声名却远远的比不上他相貌的影响。

　　毫无疑问，泰是个俊美的少年，这一点从他很小的时候起就为人公认。然而因为这堪称绝色的外貌，流言亦是飞满了洛阳。诸如他是尔朱荣的娈童男宠，以色事主或是毫无才能只是用身体来换取权力之类的流言，早已经传得人尽皆知。

　　泰并没有出面否认这样的传言，一次也没有。

　　流言传了三年。
　　三年后，泰跟从贺拔岳讨伐北海王，受封宁郡子，从岳入关，平万俟魗奴之乱。

　　贺拔家和宇文家是世交，对贺拔岳，泰熟得不能再熟。
　　所以当他见到贺拔岳的时候，他对岳说：请带我走。

　　岳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尔朱荣没有挽留。

　　一切平静得好像什麽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