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快跑》簪簟

14、第 14 章

　　昨日我刚生产完时虚弱得很，便只让琳琅将锦盒与锦囊全都交给皇后，并嘱咐她一定要非常“无意”地提起玉姐姐的情况。
　　琳琅郑重地点头，表示明白。
　　话说以琳琅的业务能力，我非常放心将这样的差事交给她。且看她如何不动声色地将“玉贵妃为皇后摘雪莲，落入冰湖生死未卜”这件事儿给说明白。
　　我料想着，有琳琅的助攻，皇后在三日之内必定请旨意前往落霞寺敬香。
　　毕竟公主出生又逢上新年，可是一件大喜事啊。
　　我唤来大福子，问他现在是何人在照顾玉贵妃。
　　大福子回道：
　　“皇后娘娘昨日已派了璎珞姑娘前去落霞寺，说是一直随行伺候玉贵妃娘娘，直至回宫。”
　　楚洵捏着我的手，开口道：
　　“皇后倒是考虑周全。”
　　宫里养了许多女医，为后妃们看些隐秘的病症。
　　璎珞家自祖上便是御医，她的爷爷与父兄将一身好医术尽数传给了她，因而她十四岁进入太医院，二十岁便成为众女医之首。
　　如今璎珞已进宫整二十年，在宫中甚有威望。宫中后妃若不是性命堪虞，是万万不必惊动璎珞姑娘。
　　现在皇后将璎珞派去了玉贵妃身边，自是能保她平安无虞。
　　我也略略宽心，明日便是除夕，皇后也好放下心来操持家宴。
　　翌日清晨，我一睁眼便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我打个哈欠问道：
　　“阿洵今日不去早朝么？”
　　“今日除夕，我休假。”
　　是了，今天是真的休假。我惦记着阿梅，便想推他起身，想去瞧瞧乳母是否得力。
　　他扣着我的手，委屈巴巴地说道：
　　“苏苏，再陪我躺一会儿。”
　　我不假思索道：
　　“阿洵忘了么，太医说我尚在月中，不适宜……咳……”
　　他眉开眼笑道：
　　“我就是让你陪我再躺一会儿，原来苏苏竟在想这个？”
　　我脸色爆红，伸手去掐他的腰。他一手将我拦住，顺势把我按倒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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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我再次醒来，便已到了午饭的时辰。我看楚洵还在睡着，便伸脚去踢他。
　　话说楚洵与我之间越来越自在，私底下我便也不在乎君臣之礼，动辄拳脚相加，他也照单全收。
　　真是罪过，罪过。
　　今夜除夕家宴，宫中邀了许多亲王和女眷，想必十分热闹。因我还在月中，便可不必去赴宴。
　　外头天色暗暗的，飘着点小雪。我一向怕冷，大福子隔一段时间便来检查正殿中的火炉。
　　这是我头一次在宫中过年，楚洵却不能陪我，我也不能去陪他。
　　我只让琳琅带着小豆子准备了一大桌膳食，和宫中的宫人们吃了个热热闹闹的年夜饭。
　　我宫里的树枝上也挂上了红色的缎带和夜明珠，琳琅和大福子带领着小丫头和小太监们也挂了小物件祈福。
　　自我怀孕以来，琳琅处处小心，我也不得空去看姑姑。等阿梅满月，该带她去一趟离殿才是。
　　此时殿内只有琳琅和珍珠，我抱着小暖炉愣愣地坐在榻上，不知是该想楚洵还是该想家。
　　珍珠见状便哄我说：
　　“公主已被乳母抱去哄睡了，奴婢和琳琅陪着娘娘守岁吧。”
　　我勉强地笑道：
　　“外头天儿冷，让大福子进来吧。”
　　正说着，便见大福子领了一位姑姑进门，那位姑姑进屋就摘了斗篷，福了身子道：
　　“今日宫中家宴，奴婢受皇上所托，特来给娘娘送一样东西。”
　　我看着她素净的脸，心中也变得温软起来。我让那位姑姑起身后，便让琳琅她们先去休息。琳琅调皮道：
　　“娘娘早些睡吧，明日早起给我们发压岁钱。”
　　我笑道：“你倒想得周到。”
　　说着他们三人便退下了。
　　我起身去拥抱她，她顺势拉我坐到榻上。我闷闷道：
　　“姑姑来了就好了。”
　　她抚着我的头发开口道：
　　“阿梅出生那日，楚洵便派了小太监到离殿，邀我除夕夜到棠梨宫一叙。楚洵是帝王，他待你之心已属难得，却终究是不能时时陪着你。”
　　“姑姑，我今日才理解了宫中女子的寂寞。楚洵日日来我宫里，想必其他妃嫔也不好过。”
　　她沉吟半晌，开口道：
　　“若是心不在他身上，便是一生不见也无妨。再者，就像我独身在离殿十几个春秋，心中虽思念先帝，却也抵不过习惯。我平日里虽足不出户，却也听得你与宫中妃嫔处得极好，她们都不在意，你也不必自寻烦恼。”
　　说完她便低低地笑了：
　　“思念便是思念，又为何要去想他人呢？”
　　我呼吸着她身上如莲般干净的气息，心里渐渐安稳下来。
　　我便问道：
　　“往年除夕，姑姑都是一个人在离殿么？”
　　她笑了，言语中似有怀念：
　　“从前除夕，总是楚洵和皇后主持宫中家宴。太后年年称病，一个人悄悄地来离殿，与我共度除夕夜晚。
　　“后来，后来她身子也不好了……便是我在除夕夜悄悄地溜进慈宁宫去看她，三年前，她终是抵不住，早早地便去了。
　　“那天下着大雪，我扮作医女去慈宁宫看她，她还是那么温柔，笑着对楚洵说，先帝托我照顾阿莲，以后这差事便交给你了。
　　“后来…后来的除夕，我便一个人在离殿，拎着一壶酒坐在宫门前，看满天的烟花，像是他们还在一样。不过，现在有你和阿梅，我便开心了。”
　　我听着姑姑平和的声音，却突然心跳加快，鬼知道我在兴奋什么。
　　我姑姑，和太后诶！
　　于是我起身便坐到姑姑对面，装作忧愁的样子，托着腮看着她的眼睛道：
　　“可惜我进宫晚，未能见到太后。也不知太后是个怎样的人？”
　　她神色朦胧，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当中，将一切娓娓道来：
　　“太后…是个极温柔而有趣的人，你且看楚洵便可知道。我初进宫廷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贵人。还未得先帝召幸时，我日日拎着酒往御花园后的琼花树下去。
　　“那日我贪杯略喝多了些，远远见着一名风华绝代的女子款款而来，便上前调笑了两句，赞这女子姿容秀丽，气质出尘，若自己是男儿身，必定要追求佳人。她浅浅一笑，甚是温柔。
　　“我醒来之时已是傍晚，只见自己身处在一间华丽的宫室当中。白天见的那位女子掀开纱帐，邀我一同用晚膳。我这才知道，这是宫中的豫贵妃娘娘。她说她叫裴媛。
　　“从那日起，我隔三差五便去她宫里赖着不走，要喝她亲手酿的情人醉。这位豫贵妃娘娘，人前温柔端庄得很，在我跟前却心疼她的那些好酒。
　　“我进宫的前三个月，先帝一直不得空召幸我。我也乐得清闲，天天与阿媛逛园子喝酒。她成日里嫌我做菜手艺差，我不服气，把她宫门前的玫瑰尽数拔了做成菜肴，她也不恼。
　　“只是在她宫中喝酒，到底是有诸多不便。于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我们寻到了宫中的一处荒殿，那便是离殿。有了离殿之后，我们便更加自在。离殿虽荒凉，但稍微收拾一番，倒也极清雅。
　　“三个月后，先帝终于想起来还有我这个白家的女儿。后来…陪她的机会便少了许多。再后来…我遭人暗算小产，再也不能有孩子…”
　　说到此处，姑姑眼神黯了下来，我内心不安，伸手去握住她的手。本想听八卦，却勾起了她的伤心事。
　　“幸好阿媛这时有了孩子，我心中也安慰些。后来楚洵出生，没过多久便被册为太子，再后来，阿媛被封为皇后。
　　“先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我心中知晓无子嗣的妃嫔要殉葬，便早做好了准备，打算随先帝一同去了。
　　“自先帝驾崩的那一日起，我一直被阿媛锁在离殿之中。她不准我为先帝上香，也不准我在灵堂前为先帝哭一哭。我气极了，半夜想从后门溜出去。却没想到，她着一袭白衣在墙外等着我，说她只要我活着。
　　“我心下哀恸，抱着她痛哭一场。后来我便日日在离殿，宫门前的锁再也没有打开过。阿媛日日称病避不见人，却隔三差五便来离殿看我。
　　“我那时不知道，她是真的病了。还成天取笑她，堂堂太后，居然诓骗天下人，只为来看我一个不存在于世上的人。她作出一副嫌弃的模样，说要不是离殿清净，她才懒得来。
　　“先帝去后的每一年除夕，她都冒着大雪来离殿。直到那一日，她在离殿吐了血。我慌了，又不敢出门，只能胡乱喂她些热水。只恨我这些年没有好好研习玄黄之术。
　　“后来，便是我趁着天黑，或是扮作婢女，或是扮作医女，去慈宁宫陪她。最久的一次，我在慈宁宫藏了整整一个月。白天我躲在偏殿之中不见人，到了晚上我再出来陪她说话。
　　“那一年冬天，她终究是撑不住了。这个照顾了我大半生的女子，在我面前合上了双眼。我那时哭不出来，在她宫中又枯坐了三日。
　　“后来我回到离殿，却发现再没有人陪我喝酒，也没有人嫌我做饭难吃。我这才知道，她是真的走了。
　　“幸而楚洵念着我，经常偷偷跑来离殿陪我说话。现在还有了你和阿梅，若是阿媛还在，你们一定非常投缘。”
　　窗外的雪渐渐大了，从我宫外传来了一阵鸣钟的声音，想来是子时到了。我喃喃道：
　　“此生无缘见太后，真是一大憾事。”
　　我抬头见她眼眶微红，转而撒娇道：
　　“姑姑，我困了。姑姑今日陪我一同睡觉吧，明日早起也好看看阿梅。”
　　她笑道：
　　“今年多亏了楚洵，才能陪你一起过除夕。宫中还记得我的人不多，却也要时时谨慎着。也好，明日我早起回去便是。”
　　说着我便拉着她往屋内去。这是同样与我血脉相连的姑姑，我心中十分安稳，于是一夜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