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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离京(序篇) ...

  •   翊坤宫内,一缕龙涎香从香炉中缓缓升起,似少女腕臂的轻纱,缱绻不散;琉璃做壁,珍珠做帘,映得整个大殿富丽堂皇,奢侈绝伦。

      “陛下驾到。”

      章珏一身苏绣九龙青色衣袍,大步而入。

      常茹披发散衣,未插一簪,瑟缩了一下,但忆起章悦早间所言,便忍住了自己对章珏的厌恶。

      “茹儿。”

      章珏柔情似水地喊着常茹的小名,大步朝常茹直接走去。他看着常茹皎洁的侧脸,乌黑的长发披散在旁,一身的忧郁之色。

      常茹并不似往日那般早早歇下,对他视而不见;也不似清醒时那般,对他或是厉目而视,或是怒而大吼。

      她难得地乖乖坐在案几旁,一言不发。

      章珏惊愕了许久,此时的常茹清醒着,有着从未有过的淡然宁静,并未似从前那般排斥他的靠近。

      他高兴得心跳都停止了几秒,伸手一把抱住常茹,脸颊紧贴着常茹的脖颈,缱绻地呼吸着常茹身上的女儿香,呼出的热气惹得常茹全身发颤。

      常茹并没有躲避,很是不争气地红了脸。

      章珏看了,心中更是雀跃不已,那是他成功登上帝位也没有感受到的欢喜。

      虽不知为何,但他仍卑微地认为,常茹终于想通了,要与他和解。却听见常茹冷冷出声道:

      “我今日见了悦儿。”

      冷声冷语突然打破了这难得的温情,章珏知晓常茹今日见了章悦。

      常茹一点也不想再与章珏有任何虚与委蛇,打破了章珏的幻想。

      “她让我求你不要给季羡赐婚。”

      章珏终于无法自欺欺人。不得不承认,常茹难得的温顺都是为了他人。

      他久久没有出声应答。

      常茹终于无法忍受在这样一个卑鄙小人手中任其揉搓。脸露不愉,双手几欲挣脱开章珏的拥抱。

      章珏按压着常茹欲挣脱开来的双手,连忙妥协道:

      “茹儿,季羡不是章悦的良人,他看似多情,实则无情亦无心。但章悦不同,她一颗心太过滚烫,她是临国最高贵的公主,她完全可以嫁给一个爱她宠她的夫君。而季羡绝非她的良人。季羡于她而言,是毒药,她若强求与他在一起,最终必然落得遍体鳞伤。茹儿,你和章悦就不要强求了。”

      章珏本不欲常茹参和章悦与季羡的事情,但仍是对她无底线地妥协。

      章珏说得柔言细语,却不知是那句话惹恼了常茹。

      她整个人骤然颤抖起来,双手猛地挣脱开章珏的桎梏,转过身,双眼赤红地盯着章珏,愤怒嘶吼道:

      “你说让我和悦儿不要强求,呵呵,不要强求。“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

      章珏也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欲拉住常茹柔声辩解,常茹却疯狂地躲开他的双手,继续嘶吼道:

      ”可你又何曾不是强求于我,我何曾对你有过半丝男女之情,对这皇宫更是避之不及,可你偏要拉我一同入这无边地狱。“

      ”我与悦儿又有何不同,都是一颗滚烫的心付与他人,却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不能厮守心爱之人。你说季羡无情,让悦儿不要强求,可是我对你也无半丝情分,你当初非要迎我入宫为后时,可曾想过你和我同样也不会有好结局。”

      每一字一句都是无尽的心酸,常茹似魔怔了般,一双妩媚的凤眸中流着不尽的泪水,恶狠狠地盯着章珏,披散这乌黑的头发,似个厉鬼般,控诉着自己的不甘。

      “不,茹儿,我们会有一个好结局的,你与季羡并不相同,你不是无情,你只是将情全给予了叶辰。只要你放下他,只要你放下他,我求你放下他,......”

      常茹的一句“不会有好结局”直接撕破了章珏往日以来的淡定,十分不理智地在此时提及了叶辰,但又卑下地用“我”恳求她能放下那人。

      “叶辰”二字深深地刺痛着常茹本就脆弱的心,她越发难以控制地自己的不甘,未等章珏说完,便咆哮道:

      “你也知道我对叶哥哥痴心一片,你也知道的啊,可是你一味地强求,一味地拆散我们,一次又一次地伤害着我。”

      ”你说你害怕悦儿受伤,却丝毫不顾忌我是否血流不止,章珏,你说过你也当我与悦儿一般无二的啊,你说你求我放下叶哥哥,那我能不能求你放过我吧......”

      "放过我吧!”

      常茹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蹲在地上,整个人已然疯怔。双眼却渴望地盯着章珏,期待他能就此放过自己。

      章珏看着常茹疯怔的模样,听着她的央求,心中亦是纠痛不已,

      “可你和你的叶哥哥注定有缘无分的。茹儿,你一直明白的,你一直都明白的,茹儿,不是朕强求了你,是他放弃了你……”

      章珏非要撕扯开常茹内心最深的痂疤,常茹突然好似精神崩溃般,朝章珏猛扑了过去,似要撕碎他,却忽然气急攻心,整个人猛地晕了过去。

      “是他放弃了你。”

      “是他放弃了你”

      “是他放弃了你”

      “……”

      这声音似魔咒般困着常茹,她虽然晕了过去,整个人却仍然逃脱不了诅咒。

      她也不知自己与叶哥哥的青梅竹马,心意相通是如何走到的今时今日的。但大概一切都是从她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的。

      ----

      元光四年冬,大雪纷飞,吐气成冰,寒意肆虐在京都的每一个角落,那场雪足足下了一个月,绵绵不绝。天空一直是灰蒙蒙的。京都各户人家的屋檐上都结了厚厚的一层冰。

      腊月既望这日,人们终于迎来了第一丝暖暖的阳光。各家各户都在繁忙的扫着自家门前的积雪,谈笑间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每月既望辰时,城南宫门将大开。酉时关闭。宫人们可于此时与亲人相见。

      八岁的叶辰也身在其列。他天不亮就起来喂养鸡鸭。

      洗漱拾掇干净后,身着一身整洁的墨蓝长衫准备见他母亲。那长衫是他母亲给他穿去上私塾的时候用的。

      私塾每月十五休息两天,他前一天高兴地清洗干净后,急匆匆地用炭火烤干了,满心欢喜地准备着今天穿着这一身去见母亲。

      幼时失怙,在叶辰的心中,母亲是亦父亦慈,是他的天。他母亲凭借给大户人家接生,辛苦地供养他上私塾。

      直到六个月前一个清爽而宁静的晚上,他母亲忽然欣喜若狂地告诉他:

      ”宫中出了位妊娠近三月的贵人,据说这位是左相府家的嫡小姐,入宫即封妃,甚得皇恩,相爷夫人正在欣喜地重金为她女儿寻找五位知书达礼,手法稳妥的稳婆。”

      叶母眉飞色舞的讲述着,慢慢地,叶辰仿佛听出了一点苗头。他皱了皱眉。

      叶母道:”我曾经给李通判夫人接生过,谨小慎微,故而没有出半丝差错,通判夫人对我极为赞赏。赶巧的是这位夫人就是左相府的庶出大小姐,左相子嗣凋零,仅此二女,姐妹和睦,感情甚笃,若我愿意尽力尝试,这事或许能成。”

      叶母话音刚落,叶辰就着急道:“可王大娘不是说宫廷规矩甚多,门庭森严,里面住着的都是些豺狼虎豹吗?母亲可否不要去,辰儿担心母亲!”

      王大娘即推荐给人叶母接生的隔壁大娘。

      似乎没想到叶辰心思如此敏感,竟偶尔听得王大娘与她所言,叶母心中涌上无限心酸。

      她立刻背过叶辰,轻拭去猝然而下的眼泪,强压着心酸,缓缓转身,看着叶辰,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快,说道:

      “辰儿真懂事,懂得体贴娘了.......可是,宫门规矩虽然森严,但这贵人极得皇恩,有皇上庇佑,这差事一定是顺顺当当的。娘啊,不想再东奔西跑,与你聚少离多了。娘想要做完这事后,多抽一些时间陪你,陪你去看灯会,给你包面膜......”

      ——

      一缕缕炊烟蜿蜒而上,暖日当空,地上的白雪反射着和煦的阳光·,身边行人来来往往,热闹喧嚣得厉害。耳边是宫女们在与家人们畅叙家常。

      正午时分,阳光依然很暖,可是八岁的叶辰的心底却是再寒冷不过,血液仿佛凝结了一般,沉痛笼罩着他,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想要大哭,耳旁却全然是欢声笑语。

      那位宫门太监的话语一直在他耳边回荡,明明是再平和不过的语言,他的脑海中却被它勾起了血雨腥风的画面。

      他仿佛被世界遗弃,伫立在那儿里许久许久。

      突然他想起了两月前母亲归家时曾说的:

      “我瞧着这贵人明明是七月的身子却好似要……“

      “可能是吃多了补品罢!”

      “为了稳妥,娘亲想在贵人旁边待着,以随时待命。‘’

      叶辰将睡之际,叶母仿若是想起来什么,突然道:

      ”这些深门大院里的事情,总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若有一日……”

      她越说越轻,叶辰听得迷迷糊糊的。

      突然,叶母摇了摇他的肩膀,颇带凝重道:

      “辰儿,其实你还有位叔叔,你爹还有位弟弟,名叶铭。十七岁就前往京都南境的麻城从军,他一直很想你,只不过路途遥远,你与他才从未能见上一面。”

      ”若有一日 ……”

      叶母说得太过低沉,叶辰未曾听清,只听见她说:

      ”我害怕你爹责怪我没能让你们叔侄有相见之日啊!”

      絮絮叨叨完,叶母才似终于放心了,安静地睡去。

      叶辰记得他当时听到还可能一位亲人在世是颇为愉悦了一会的,但抵不过一日的欢脱,睡意很快淹没了他。

      叶辰现在才知道,那是他与母亲的最后一次见面。

      才知道,他母亲也许是发现了什么,但又无法全身而退。那未明的话语更是那般沉重。

      四岁丧父,叶辰其实不太记得父亲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但他却一直记得的,母亲为父亲收敛遗体时那单薄却又坚强的样子。他记得她的脆弱,更记得她的坚强。

      可是,母亲,没了。

      他呆呆地走在街上,像只孤魂游鬼,游荡在这闹市。

      ———

      “驾,驾——”

      “吁——”

      “哪儿来的小子,你走路不看路的吗?”

      “越安,怎么了?”

      “启禀侯爷,这小子,忒不识礼,听到驾马声也不曾避让,一直街道中间行走。我也不好绕过他去,怕太过颠簸,惊哭了小姐。”车夫越安一脸纠结道。

      马车内,四壁被牛油皮封得严严实实,一丝风也透不进来。章宏小心地抱着他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儿,不时轻拍两下。

      若是旁人看了,定会大吃一惊,这位铁血宁远侯,竟也能有这般柔情。

      “你好好去与他说道说道,让他走开便是了。”他声音温和得能滴出水来,仿佛是害怕惊扰他刚出生的女儿。

      “是”越安跳下马车,大步向叶辰走去。

      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嘿,小子,你爹娘没教你,莫要在街道中央,会挡人车驾的吗?”

      叶辰好似突然崩溃了似的:“我没有爹,没有爹,也再也没有娘了,没有了”他痛哭不止。

      “诶诶,你别哭啊,不管怎样,你赶快回家吧,别在这街上游荡了”

      许久都没有遇到这么会哭的孩子了,越安颇有些手足无措道。

      “没有家了,没有了”哽咽着嚎哭着,叶辰一下坐在地上抱头大哭。

      这孩子哭得着实伤心,越安越发无奈了:“那你这是想要去哪里?”

      去哪里,叶辰没有想过,他只是凭着直觉在前行着,他根本不想回”家”。母亲不在了,那间四壁徒然的家就只是一个遮风挡雨的处所,没有了半丝温暖,他感觉不到任何安全感与幸福,他不想回家。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叶浮萍,没有了根,心里空落落的。

      “我想去麻城,我没有亲人了,我想去找我叔叔!”

      突然好似想起来什么,他颇有些激动道,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要去麻城,麻城!”他一直激动地重复着。

      麻城,那不是侯爷上任的地方吗?越安心道。

      “越安,怎么回事?那小子一直在哭?可莫惊醒了茹儿,她醒了可有的闹腾了。”马车里穿来常宏的呵斥声。

      越安颇无奈,恭敬地回道:“启禀侯爷,这孩子应该是刚失了娘,无家可归,想要去麻城寻他叔叔呢,想是太过哀伤,在坐地而哭呢.......”

      “麻城,那让他同我们一道吧。”马车中穿来常宏不疾不徐的声音。

      越安有些疑惑:虽说自家侯爷与一般世家子弟不同,待人宽厚。

      但是竟如此爽快就决定要带着一孩子一同上路?有些“古道热肠”了。他颇为不解。

      后又好似想通了:这孩子没了娘,身世凄苦,想必侯爷也是思及小姐刚出生就没了娘,心有所感!

      “小子你可真有福气,我家侯爷正要上任麻城,他说了,你可与我们一道。”越安笑道。

      正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的叶辰,突然听到自己可以去见那叔叔了,母亲的遗愿可以了了,突然又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抓住了那最后一根稻草,获得了新生。

      他赶忙止住了哭泣,害怕惹里面那位侯爷不喜,无法与叔叔见面。无声哽咽着,随越安登上了马车。

      斜阳映射下,一辆马车平缓地驶离京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离京(序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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