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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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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这位漂亮的公子爷笑得有多温和,掌柜的就是觉得很怪异。因为太柔和了,反倒像是戴了面具,终年不取似的。这么想着,也就不大敢再搭嘴说话。
一路随了小二蹬着阶梯,不多时,悟贤便被领到天字号房来。所谓上房,也不过是多了普通客房的几张桌椅,内部布置得倒还雅致,就是那张床铺听起来吱吱呀呀的不太牢靠。
出门在外,也求不来什么精致,将瑶扶上床榻,盖好棉被,转身朝小二吩咐道:“烦劳小哥替在下送壶茶来。”
“公子爷,小的瞧这位姑娘病得难受的紧,要不由小的跑一趟,替公子爷去请城西的张大夫来?咱这城北虽说也有大夫,但说到治病还数张大夫高啊。”小二瞅着这翩翩美公子,心想这下赏钱是少不了了。
“不必了,下在只需一壶茶。”悟贤薄唇微扬,淡淡的笑。
“茶水自然是要送的,可是公子爷就不需要什么别的?”见跑腿不行,干脆替自家擦擦招牌。
“咱们这悦来客栈虽不像城中的什么楼那样出名,但也算得上是待客有道。先说说这十八样菜色吧,您瞧,这不仲秋了吗?像现在秋季的就有:野鸭掌、猪肉皮、煎夹子、豆腐泡、滴酥水晶包等,尤其是滴酥水晶包,可是咱们店里的招牌菜呀,风味独到,口感新鲜,包准您吃了还想吃。还有那冬天的也是一样……”
“小二哥。”悟贤唤了声。
“啥?”他还有春、夏、冬的菜色没介绍哪。
“在下只要一壶茶。”悟贤一字一顿地重复。
“一壶茶?真的只要一壶茶?”不愿相信地一连问了两次,见悟贤那么肯定,仿佛赏金也一起飞走了,小二不禁叹了口气。“请问客倌想要什么茶?”
“什么茶都好。”
“那不如雨花茶吧,”赶紧赶最贵的推荐,“那可是本店的……”
“小二哥,麻烦你快些。”
一角碎银塞进他的手,小二顿时眉开眼笑:“是是,客倌您稍候。”
被打了赏,可还是怪人一个!
明明有钱住上房,赏钱随便吃喝一顿都有得剩,偏要执着于一壶茶。这年头,果真什么人都有……唉!
托了小二的搅和,待茶送来时,已是入夜时分了。顺了口气,将壶里的茶全部倒出,还真有些雨花的香味。
倾倒在地面上的茶水,奇异的没有四散流动,汇聚成一块团圆,圆得像有人特意划出的一块镜。
悟贤略微展颜,长袖一甩,水镜间隐隐映了朵青莲的影子。袖里藏匿的雪白纸片飘落,依稀剪作了马车的形状,落进镜中时,莲花也须臾消逝了,徒留满室的香。
闭眸吐呐一番,收去灵息,沾了施过法的净水,悟贤来到窗旁以手指在窗纸上写着水印。
“主子。”床那头传来轻轻的唤声。
“醒了?”他没有回头,只是淡然道。
“主子,可不可以过来些,瑶看不到你。”唤声中添了些许哀求。
悟贤一笑,仍是待水印成形,才拭干指间的水渍,走近少女的床榻。还没坐下,就教一双手箍紧了腰,蹒跚地倒进软软的被褥里,身上又加压了个小小的身子。
“怎么?突然想和主子撒娇了?”轻抚着瑶的发,像是在摸自己最最心爱的宝贝。
“主子……主子……”瑶不作答,只是一径的唤。
“有什么不安,说给主子听可好?”他在她耳畔轻声细语。
少女独有柔软的身躯,在两人亲密的贴近下熏蒸出某种甜甜的香味,体温高得不像是单纯的害羞,甚至还配合了隐隐约约的颤抖。
好可怜……
这就是他所选择的人的下场吗?
“很难受吗?”反手拥住怀中娇小的身子,下颌磨搓着瑶头顶的旋儿安慰道:“是主子不好,全是主子的错,不必自责的。”
炙热的体温不是受了什么风寒,而是拜十足的惊吓所赐。虽然他也算是被突来的变故所迫,但还是太早了。所豢养的猫儿尚且还在襁褓里半睁着惺胧的睡眼,不解世事,却硬让他不顾是否会受到伤害的强拽出来。
自小健康不得疾的身骨,因着他的缘故一夜之间染了急病。
他会治好她,教她养她,不是没有感情。投生世间多少年,只有瑶肯陪他,只有瑶不怕他。怎么也想不透,当初为何要收养这孩子,明明是谁都无所谓的。而现在对其投入的不舍与怜惜,是因为寂寞吧,让人无故吵了百年,一朝安静了反倒不习惯。
原本不该这样,原本是漠然无求的,曾几何时有了淡淡的涟漪。这孩子,很依赖他。单纯的以他为天,把他当神。偶尔回头相望,总能发现她满足的微笑,似乎他的注目就是她唯一的幸福了。
他,本想真正待她好,可瞧见她开窍的“通天眼”时,却又退缩了。
不可以让她看见,他其实并非天神,她会发现的。而这个傻孩子,怎么会以为自己能看出那“赵公子”的真身呢?她终究是凡胎□□,那双“通天眼”再怎样也无法凌驾仙骨。
一场杀戮,其实只想试她,看看她愿在他身上投入多少甘心。结果他把她教得很好,甚至是太好了,小小的猫儿便生就了一副锐利的爪子。真的不曾想过她真能护他,甘愿为他不惜一切。
连受了他的污染这么明显的可怕事实,竟然还选择在事后躲入他的怀中寻求慰藉。
她是无辜的,被他选上,何其不幸!
瑶,我名副其实的傻娃娃呵,你现在是用怎样的眼神看我?你现在想用怎样的眼神看我?
“瑶,主子会好好疼爱你的。”在天惩未至之前,她还是他最可爱的孩子。
因着悟贤突来的紧拥,瑶没有发觉,原本主子那张清灵的脸反了常态。绝魅的神态里,漾着足以结慑心神、教人痴怔地移不开眼神的魔力。
“主子,地狱可不可怕?”身子忽而怕冷地往里缩了缩,瑶几近发颤地问:“那里的小鬼会不会啃瑶的肉、喝瑶的血?瑶很怕刀山油锅的,瑶会被捉进地狱的,是吧?”
是!他在那里待过,阿鼻地狱的恐怖绝对不止字面上这样简单。
“傻孩子,主子不是说了吗?”他笑着安慰她,弯弯的漂亮黑眸里反映出诡异莫明。“主子会疼爱瑶,不让瑶受到一丁点伤害。”
“主子……”她突然鼻子发酸,泪水不由自主涌上来。
“主子会一直一直陪着瑶的。”凝着窗外的月,眸中盛着的绮丽光彩渐次流转浮现。“这样的话,瑶就不会孤单,不必怕谁来抓你了。”
“嗯!”
拼命忍住泪水不会倾出眼眶,紧揪了数天的心房,一放松便阵阵作痛起来。
好痛啊……无边无际的痛苦,除了主子,没人可以理解这痛。她被吓坏了,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只记得不知是什么惨无人寰的嘶吼在她耳边不断的尖叫!
很疼,她以为这疼不多久便会爆了她的心脏,可是没有。它只隐隐的痛着,有时候在她几乎忘却它的存在时,再蓦地冒出来示威,就这么磨着她、提醒她……
“不要!不要!”她闷声叫着,攥死悟贤的衣裳,死死抓着这根救命稻草。“瑶不要再想了,瑶不要!”
“嘘、嘘。”悟贤放松自己的怀抱,安抚地拍着她。“瑶乖,不怕呵。”
真是难为她了。手张为掌,敛下心神,轻轻往她额间一抹,怀中的少女在下一刻熟睡了,停了无止境的颤泣。
不可思议,他竟在为她着想呢。
指尖细细地、细细地从瑶的脸上滑过,沾了一手粉腻。中了他的术法,她睡得很沉,一吐一纳,安静得像是尊精致玲珑的瓷娃娃。
他做错了吗?让这么个纯透的人儿染上血腥。还记得,当初也是走错了一步,就招来了牛鬼蛇神、苦难无边,如今也不在意多添一笔。
可是,她明明也犯错了呀!
明明造了杀孽,却仍是蕴有真纯的灵魂。
明明接受了污秽,却仍是莲出淤泥而不染。
明明听了他的指使,却仍是要相信、看见他的柔情假意。
“为什么?”他斟不透。
这张睡靥既美且憨,甜腻得让人想狠狠地撕裂!
“瑶——”
眸光在她脸上游移,专注得像看他生命中的期翼,他宛如叹息。
“主子,一定会,永远永远,疼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