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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鱼和雨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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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习课在下午最后一节,时间接近饭点,大家都有些懒散。
班长刘斐童坐在讲台前值日,扫了一圈,发现除了参与壁画的四位同学,还少了一个贺凡。
她踱到教室后排询问情况。
赵航闻声立刻收起了手上的魔方,开着玩笑:“干嘛呀班长?怎么总盯着我们贺凡小帅哥呢?”
我都观察好几天了,上课回头瞥几眼不够,下课了还要绕一大圈,特地经过他的座位?
刘斐童被说的有些心虚,搓了搓鼻子,正声道:“他自习课没来我不得问问情况么?人到底去哪儿了?”
“还能去哪儿呀?”赵航没个正经,“跟在他那小前桌的屁股后头呗,巴不得走哪儿跟哪儿。”
“哦…”
回了讲台后,刘斐童忽然有些坐不住,明明教室里的空座位那么多,唯独那一前一后连起来两个位置,让她觉得格外不顺眼。于是,五分钟之后,刘斐童作为值日班长,自己先以身试法地翘了自习课。
抵达操场后,柳蕴看到她很是意外:“班长怎么来了呀?”
刘斐童微笑对答:“就过来看看你们的进展如何,好像还挺顺利的嘛。”
这次的壁画绘制了一艘日落时分的海上孤船,寓意乘风破浪扬帆起航。上午来看时才刚塑完形,草草地铺了一层底色。而现在有了方季廷的加入后,整体进展突破了许多——夕阳涂抹开赤红,海水浸染了金晖,再点缀几只纯白的飞鸟,一片海域逐步平铺在垂直的墙面上。
刘斐童站在一旁有些尴尬,听他们或笑或闹,或满心憧憬地聊着国庆安排,突然觉得两米宽的墙面,好像也站不下第六个人。
一切都好和谐。方季廷在画船只的主体,捏着尼龙笔娴熟地勾勒细节;柳蕴在调色,钴蓝里掺点白,朱红里混点黄;而贺凡果然黏着江然,那边的画笔刚刚混上杂色,他这边就备好了清水等着洗。
九月底,一票人都穿着校服衬衫,唯独江然和贺凡披上了秋季外套。刘斐童确实嫉妒惨了,觉得那两抹藏青,要比壁画上的浓墨重彩更加乍眼。
她正眼红时,恰巧看到林杉举着板刷在翻图纸,刷毛宽大且染着明艳的橙黄,正一寸不偏地对着江然的后背。
此刻只要刘斐童稍加提醒,刷子也就蹭不上去。
但她故意一声不吭,眼见着江然向后退了一步,刷毛悲壮地岔开,在校服上留下一道又宽又长、带着毛边的橙色颜料。
林杉惊叫了一声,晃过神后,苦着脸开始道歉:“然然,我真错了,你揍我吧。”
“没事没事。”江然看着她愧疚又愁苦的表情,哪里还说得出抱怨的话。脱下外套,扯着笑脸应道,“其实也还行,还挺像个艺术作品。”
而刘斐童站在一旁也不愧疚,还假意地掏了纸巾:“怎么会这样呀?先擦一擦吧。”
“我来我来,全都怪我没注意。”林杉自责又亏欠,接过纸巾小心翼翼地处理了一番,颜料还未干透,倒是能擦去不少,但依旧留下一块醒目斑驳的橙红色。
方季廷看了过来,对这些见怪不怪:“粘的是丙烯颜料,去医务室要些酒精应该就能洗干净。”
“真的吗?那我去!”林杉知道补救办法后总算好过了一些,“然然你别担心,要是洗不掉的话,我就给你再买一件。”
“不用的,我自己去吧。”江然语气轻松,不想让林杉感到抱歉,“那壁画就都交给你们啦,正好能让我偷个懒。”
贺凡见她要走,立刻掺一脚:“我陪你去吧,我也想偷懒?”
“你想的美。”
回答他的自然是另外三个人的大白眼。
把活交接给刘斐童之后,江然就往医务室走了。结果刚走开十多米,就见方季廷追上来。
“怎么了?”
“也没怎么,提醒你一下最好要用75%的酒精。”
“好。”江然点点头,见方季廷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又问道,“还有事吗?”
“有。”方季廷顿了顿,“方便的话,再帮徐梦瑶带盒胃药吧?”
啊?江然愣了一下,迟疑道:“你不是一直都对她不太好吗…”
“确实不大好,我对她没意思,不想浪费她的感情。”方季廷回答的无比坦诚,“所以买药的事情你也别告诉她了,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好,江然消化了一通,又说了声知道了。
*
医务室在校园的另一头。
江然推门而入,没看到校医的影子,反倒一眼撞见了几日未见的纪池。
时间临近傍晚,霞光从玻璃窗户投射进来,他侧身坐着,坐在婆娑的树影与金黄的余晖当中,正百无聊赖地发着呆。
江然忽地雀跃,心想弄脏个衣服,怎么还换来了这种好事,立刻理了理额前的碎发,笑脸盈盈地轻叩着木门。
纪池闻声回头,迎上一双乖巧漂亮的眼睛。
但还没看得真切,小姑娘已经像只冒冒失失的小鹿,三两步跑了过来,扬着尾音问:“你干嘛呀?你怎么在这儿呀?”语气里喜不自胜。
纪池把右手往身后藏了藏。
对于两个人的不期而遇,他当然也觉得高兴,但是在这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医务室里,再多喜悦也蒙上了一层担忧,他反问道:“你怎么来医务室了?生病了?”
“没,我来跑个腿,顺便洗个衣服。”
前半句还能理解,医务室洗衣服怎么说?纪池刚想追问下去,江然已经换了副表情——
绕过半圈,盯着他受伤的小臂紧蹙眉头,声音里也掺了几分低落:“怎么弄的啊?几天不见你怎么还受伤了?”
纪池的衬衫袖口撩到手肘处,右手小臂蹭破了一大片,刺目的伤口渗着血珠,还掺杂了细碎的沙砾。江然看的心头一颤,先前的高兴全都无影无踪了,丧着脸问他痛不痛。
“真不痛,就是体育课打球摔了一跤。”纪池说得轻松,但江然依旧满脸愁容地盯着伤口看,凄凄切切地问着:“严不严重啊?”
纪池回答不严重,但江然完全不信。
没多久,等到校医从储物间里走出来,她又去跑去确认了一边:“阿姨,真不严重吧?”
“放心,真不严重。”校医手上拿着碘伏和纱布,“只是蹭了一层皮,消个毒包扎一下就行。”
“那就好,那您稍微轻一点。”
听到这话,校医狐疑地看了他们俩一眼,至于么?现在的小男孩小女孩,蹭了点皮不至于吧?但八卦的话也没多说,三两下利落地处理完,又问江然:“你呢?哪儿不舒服吗?”
“没,是我舍友胃疼,来帮她买点胃药。”江然说完又理着手边的校服,把沾了颜料的那一面翻出来,“还有阿姨,我想讨点酒精,外套上蹭了丙烯颜料想看看能不能洗掉?”
“行,这艺术节开始到现在,都不下五个学生来我这儿洗衣服了。”校医无奈地笑了笑,指着墙边的洗手池,“你就在那儿洗完再走吧,酒精还挺危险,不放心让你们整瓶拎走。”
“嗯嗯好。”江然感激地道了几声谢。
纪池一直没有走,明明已经包扎好了却还是侧身坐着,无所事事地盯着江然的背影看。她正歪着脑袋,垂下一缕头发在夕阳下泛着黄光,就那样不紧不慢地轻轻晃荡。
观望了一会儿,索性跨步走近:“能洗掉吗?”
“可以的。”江然看看他,又看看水池。龙头里不紧不慢地淌着细流,在校服褶皱里积起浅滩,而后又从缝隙间灵巧地溜走。
一天中的黄昏时刻,空气和水流一样变得慢慢悠悠,光滑的乳白陶瓷上投着一双影子。
江然怨着:“我这衣服还好,一会儿就洗干净了,而你那块伤口呢,也不知道要耽误多少天…”
她语气里好委屈,纪池听完又回忆起小姑娘刚才担心的神情,心头忽地一动,就想能和她多见见面,多说说废话,多讨她几眼关切。于是摩挲着手臂上的纱布,柔声开口:“我今天还挺倒霉,打个球就受伤了。”
江然点点头:“确实倒霉。”
纪池更近一步:“那你是不是应该请我吃饭,好好安慰一下?”
江然眨眨眼,为什么?又不是我害你受的伤?但话没说出口,思绪又绕到北京那顿一直没吃的饭,所以现在是在意有所指吗?
她搞也没搞懂,拧上水龙头,刚转身就对上了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神。
脑子里瞬间变得有些乱,想问的话全都抛到脑后了,请一顿还是请两顿重要吗?她巴不得请一百顿。
江然强装冷静地清一清嗓子:“请吃饭啊…那什么时候请?国庆假期你是不是要生竞集训?”
“要,但是教练放了两天假。”纪池弯着唇角看她,“2号怎么样?你有时间吗?”
“有。”江然点点头。
纪池满意道:“我也有,那就2号见。”
离开医务室时,江然的外套还是半干。藏青色衣料上映着一大块儿深蓝,在夕阳余晖下泛出时隐时现的金光。初秋的风在白日即将燃尽的时刻变得清透凉爽起来,慢慢悠悠地拂过面庞与眼睫。
他们一路走到了西边的操场,先前打球的局还没散,眼尖的几个哥们儿已经往他们的方向投来很多次暧昧不明的眼神,更有人带头吹着口哨。
纪池说了声稍等,然后小跑了过去。
再回来时手上抓着自己的校服外套:“你衣服还没干,先穿我的吧。”
江然愣了愣:“不了吧,它一会儿就干了。”
“我拿都拿了?”纪池没再等江然反应,直接把校服外套揽到她的怀里,一路小跑着离开,然后又隔着小段距离转身挥手,“我上课去啦,下次再找你要回来。”
“噢,好。”江然呆在原地,缓慢地消化着电光石火间发生的一切,最后低低地说了一句,“那你打球小心一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