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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鱼和雨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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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酒店之后,江然兴冲冲地给庄秋芸打了电话,将今晚的酒吧初体验重新回述了一遍:朗姆酒蛋糕、四人乐队、Goodbye,Apathy,还有醉倒的萧晓。统统事无巨细地分享给她,唯独与纪池的那支舞没说出来,藏在心底悄悄酿蜜。
“那你过得还挺逍遥嘛。”庄秋芸说了几句羡慕的话,最后话题落到作文比赛上,“那比赛结果出来了没?感觉怎么样呀?”
江然心里突然一凉,又回忆起比赛时指尖僵硬,脑子也不灵光的感受了,胡乱搪塞了几句:“还没出结果呢,明天才出。”
第二天上午所有人聚集在邱德拔体育馆里参加名师座谈会以及颁奖仪式。整个场馆里乌泱泱一片,满是人头。
三位判卷老师依次分享了对于这次作文题的解读,长篇大论耗了快两个小时。江然没有仔细听,第一位老师讲完之后,她心里的预感就不太好,全程低头翻着主办方准备的招生简章。手上冒了汗,好几页纸扯不开。
十点三十一分。
电子屏幕的光有些过亮,明黄的底色上是一行接着一行黑色的名字和考试号。江然仰着头,觉得眼睛微微刺痛。
刚刚台上的主持人用着陈旧的套路,故作悬念地宣布完十名特等奖之后,一等奖和二等奖的揭晓就显得十分草率。在列举完几个名字后,便用一个“等”字潦草地囊括了从各省各地赶来的很多人。
话筒里说:“由于人数众多,将在电子屏幕上展现完整的获奖名单,请同学们自行查看,并在报道处领取奖品。”于是,所有人的眼睛都齐刷刷地盯着电子屏幕。
但是江然没有。她先是远远看了一眼颁奖台上站着的萧晓,一头粉毛混在人群中十分灼眼,此刻正和各位领导老师拍照留念。江然看不清她的神情,只知道被她有些随意握着的奖杯上应该写了特等奖第三名。
视线终于投到电子屏上,先是一等奖名单,按照考试号顺下来,在303打头的那页上,第一眼就看到了陈以薇和纪池的名字连在一起。接着又往后跳了好几页,直到二等奖名单放完,江然都没找到自己。
同行四人,萧晓特等奖,纪池和陈以薇一等奖,唯独她格格不入地拿了个三等奖,交过报名费就有的三等奖。
不知道为什么,江然当下并不悲伤,脑子里全是萧晓带着耳机补觉的画面——长腿交叠,粉毛乱蓬蓬的,就那么毫不避讳地仰头大睡。
直到话筒里传来“特等奖第三名得主:复旦附中萧晓”时,她依然睡的昏沉。还是被身旁发出惊叫的陈以薇扯掉了耳机,推搡了好几下才迷迷糊糊地睁眼。
“干嘛?”声音又哑又闷。
“你得奖了啊笨蛋,特等奖第三名!”
“啊?”萧晓恍惚了一下,揉了揉宿醉后依旧迟钝的脑袋。
“愣着干嘛!”陈以薇把她从座位上拽起来,“赶紧的呀,快去台上领奖!”
萧晓皱了皱眉,有些不大情愿地迈着步子往颁奖台走去。绕过江然座位时,她偶然瞥见了萧晓白净的脚踝上藏着一个纹身。
没得奖,江然当下确实没多悲伤。就连陈以薇热心肠地揽过她的肩膀,关切地问了一句:“还好吗?”
江然也能若无其事地回答:“我没事的,其实昨天刚出考场就已经预料到了。”
陈以薇眼神里依旧满是担忧。
江然冲她笑了笑:“我真没事,反倒是萧晓给我的震撼比较大,没想到我来一趟北京,还有机会认识特等奖选手。”
“她估计就是运气好,刚好撞上了吃她那套的阅卷老师。之后有机会的话,给你看看她写的东西,分明又酸又臭。”
话间,萧晓正好从颁奖台回来,手上拿着那个泛着金光的特等奖奖杯,嚷了一句:“陈以薇,你又在说我什么坏话?”
“学姐没说。”江然立刻懂事地打圆场,“是我在说你的发色真好看,人群中一眼就能认出来,所以也想染了。”
“你也染呗,大不了开学了再染黑。”
江然笑了笑:“那我回去就染。”
出了体育馆,抵达前厅。陈以薇拉着萧晓往一等奖领奖区走去,而纪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安安静静地跟在身后。
江然停下脚步,转头看他:“你不和薇薇学姐一起过去吗?”
纪池摇摇头,没接话。
江然有些尴尬地搓了搓鼻子:“那…我就先走了?反正我们俩也不同路。”
确实不同路,一等奖领奖区往左,三等奖领奖区往右,完完全全背道而驰。
“你等等呢?”步子刚迈开又被叫住。
江然回头。
下一秒纪池温暖的手掌就罩了过来,隔着她松松软软的头发揉了两下,动作笨拙又不知轻重。
一切都有些突然。
江然屏着呼息,僵在原地,只听见纪池柔声说了一句:“头发这么软,要不就别染了吧?”
“啊?”
“黑色头发明明已经很好看了,干嘛还想着折腾呢。”纪池顿了顿,“不需要羡慕萧晓的,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江然觉得他在说染发的事情,但听上去又像在说比赛的事情。
她分不清楚,只觉得纪池温暖的手掌一下子触到了自己的悲伤开关,让她在那个瞬间抑制不住地想要落泪,想要大大方方地坦诚自己的不甘心与失落。
但她还是咬牙忍住了,含糊地点了点头,一个人往三等奖领奖区走去。
那边的队伍拖沓又漫长,排到她时已是正午。江然特地观望了一眼,一等奖区只剩下三三两两的人影。她看着稀疏的队伍突然有些茫然,这一次似乎真的只剩她一个人了。
江然有些失落地出了场馆,正午的阳光似乎比刚刚的电子屏更加刺眼,让她有点生理性地想要落泪。
结果下一秒,眼泪没掉下来,手里的奖品倒是先掉了一地——萧晓从她后方突然出现,大吼了一声,把她吓了一大跳。
“傻站着干嘛?朝你挥了半天手都没看到。”
江然又惊又喜地看着眼前的三个人,有点委屈地嘀咕道:“原来你们没走啊…”
“当然没,某人一直在等你合照留念呢。”萧晓拖腔带调,“是不是呀?纪学长——”
*
回到酒店,江然的情绪确实有些兜不住,不管不顾地闷头睡了一整个下午。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朦胧黑,夜幕浮着半褪的霞光,北京城陆续亮起的昏黄街灯。房间里安安静静,偶尔有风经过,窗帘微微晃着。
手机里,纪池六点多发来短信:“刚刚敲了门没人答应,陈以薇说你在睡觉,醒了记得吃晚饭。”
江然有点懊恼,怎么能睡得那么死啊。删删改改了很多次,最后回复:“好。”
然后明明没什么食欲,但依旧听话地下了楼,在附近的7-11扒了两口便当。
妈妈那边因为时差正好是大清早,打来电话问比赛结果怎么样。
“不怎么样,三等奖只要交了报名费就有。”
“也不能这么说,有总比没有的好吧。”
江然边听电话边往回走,立在房门前找了半天,才发现下楼吃饭时忘带房卡了。
电话那头妈妈还在安慰她:“今年这个题目出的偏议论文,你还没学当然吃亏了,也别太放心上。”
她僵在酒店走廊里有些奇怪,索性躲进楼梯间里继续听电话:“没事的知道吧,这些事情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就当是攒攒经验了…不如就在北京多待几天,到处看看,好好玩玩…听到了吗?”
“听到了。”
“玩的时候也要注意安全,不要…”“我知道的,知道的。”趁着妈妈还没展开长篇大论,她频频应声,“妈妈,我还得洗澡,就先挂了好不好?”
“行吧行吧,那你早点休息啊。”
江然长吁一口气,挂上微微发烫的电话。
刚准备离开楼梯间时,脚步又停住。回过头,萧晓就坐在高几层的台阶上,冲着她吹口哨。
她手里握着的是烟,正冒着猩红的火光。江然花了几秒钟来消化这个事实,然后若无其事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一直在啊,灯太暗你没看见我。”萧晓往旁边挪了挪,“不上来坐坐吗?”
江然点点头,靠着她坐下,烟在慢慢地烧。
沉默中,江然突然想到纪池上午告诉自己不必羡慕萧晓的事情。她仔细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正视内心:“我其实从第一天见到你,就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为什么?”
“就是觉得你比我认识的很多人都要特别。”
“特别叛逆吗?”萧晓瞥了她一眼,“其实我一点也不叛逆,我还蛮乖的。”
江然本来没觉得她叛逆,她想说的是特别勇敢,特别自由,结果听到萧晓一本正经地夸自己乖之后,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别不信呀,比如我染发从来不是因为叛逆,想要标新立异。只是单纯因为我喜欢粉色,所以染了个粉毛。”
“我也喜欢粉色,但我如果染的话,我妈大概不会让我进家门。”
“怂什么,我妈也不让。但只要我和她谈好条件,她就没话讲了。”
“嗯?什么条件?”
“我拿省赛一等奖证书换的。”她边说边抽了一口烟,“我妈是个很庸俗的女人,只要我成绩好,其他东西她都能视而不见。包括这次的比赛,我也不是为了自招。我只是需要这个筹码和她谈更大的事情……不对,也不能叫谈吧,准确点是和她坦白一些事情。”
“那你脚踝上的纹身是拿什么换的?”
“你说这个吗?”萧晓拉开裤脚,指着小小的黑猫图案,“这是薇薇给我贴的,我这个人怕疼,也怕死,不敢纹。”
“怕死你还抽烟啊。”
“我没有烟瘾的,只有压力太大了才抽。”萧晓偏头看她,“你要试试吗?”
她说着从烟盒里抽出来一只递到江然面前,细细的烟杆上印着银色小字:Marlboro。
江然迟疑了一下,没有接,低低地问她:“你今天都拿全国特等奖了,为什么还觉得压力大呢?”
“我也不知道。”萧晓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有些哑,“我就是在想如果拿这个奖杯当筹码,向我妈介绍陈以薇的话,够不够分量了啊?”
江然听完愣了一下,思考了一会儿回答:“我也不知道,但你要是担心分量不够话,可以加一个薇薇学姐的一等奖证书呀?她那么好,肯定讨人喜欢的。”
“好主意啊。”萧晓挑挑眉,“那我今晚就把她的证书悄悄捞过来。”
……
逼仄的楼梯间里,她们没头没尾地互相交付心事。最后手里的烟烧到尽头,萧晓把零星的火光掐灭,扔在墙角的垃圾桶里。
她在原地跳了两下:“你闻闻我身上的烟味重不重?”
江然使坏,故意说重。
“那完了。薇薇肯定要生我气了。”
萧晓说着,正打算往通风口走去时,又被江然拉住:“骗你的,其实有一股水蜜桃味,还挺好闻。”
“我妈那儿偷来的烟,味道就是这么娘里娘气。”
一起走出楼梯间门口时,江然被她那股若有似无的水蜜桃味熏得有些心动,莫名其妙地停下步子,问她讨了刚才没接下那只的烟。
萧晓意外地挑挑眉,把烟递过去:“被发现了,我可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