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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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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什么操纵梁姑娘那点儿方向感,卓家是渊城北面,梁不周打头领着卓满棣绕着半山腰打了个转,绕到南面,穿过簇拥着整座渊城山的深林,驾着半夜的乌漆嘛黑,绕到一户人家背后。
瞧那砖瓦,还有些许破败的小院子,一片静悄悄的,卓满棣道:
“梁家?”
不错,正是梁家。
还不等梁姑娘解释,卓满棣几乎立刻就领会到她的想法,如果梁家真有那么一个地方能供他们俩躲藏——
那卓家绝对想不到他们还敢回到这儿来。
按照卓老爷的思维方式,他们俩应当绕路出渊城,因为在渊城北面直直出去的不远就有一座能落脚的镇子,稍作歇息继续赶路,天大地大,应当更难找才对。
暗夜无星,驾着光球的二人两尸偷偷摸摸地进了梁家后院。
梁不周指准后头一座又黑又宽的房子,坡面青瓦,道:
“小玉四五日来搬一趟柴火,我不晓得他们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的,反正我们先进去。”
光球下落,柴房当然落了锁。
梁姑娘绕到侧面,在一块石头下掏出一根梆硬的铁丝,那是她不久前藏的,如今还能派上用场。
“小玉经常忘了要落锁,每一次都不敢告诉娘,所以不必担心。”
梁姑娘动作熟练地解了锁,卓满棣在她身后,心情复杂,一时竟不知话从何说起,道:
“你还管她叫娘?”
“娘只有一个字,叫着顺口。”
梁姑娘道。
哗啦一声,锁开了,摔在铺满杂草的土地上。
他们躲进柴火和杂物堆后面,放下虎火的尸体,从另一具男人的尸体中,梁不周掏出一颗拳头大小的蛋,放进兜里。
在他们归来的半途,虎火忽然发狂攻击梁不周,梁不周一刀斩下她的头,而虎火在羽毛里留下一个蛋,她最后还是生下了这个孩子。
作为这颗蛋的杀母仇人,梁不周一时间不知道该把它怎么办才好,是赶尽杀绝,还是留着有用?
摸摸地面,梁不周挑了灰尘最多的一垒东西背后坐下,把怀里的男人平摊在大腿上,掏出他怀里那卷书册,在卓满棣面前晃了晃。
“你想要的,就是这个东西?”
她问。
卓满棣道:“不错。”
“在你兑现承诺之前,我才不会把它给你。”
梁姑娘说完,把册子往怀里一塞。
卓满棣眼睁睁看着她平坦的胸口一下子变得鼓鼓囊囊的。
抬头和这个奇思妙想的小姑娘对视,看她眼神平静,口气温和。
卓满棣很想告诉她,用不着他亲自去掏,一发天意他就能让姑娘灰飞烟灭,还能剩下她怀里的东西完好无损。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道:
“你就不好奇上面写着什么东西?”
纵使周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但卓满棣的眼睛上还是附着天意,所以他清清楚楚地瞧见,梁姑娘的脊背好像忽然被雷击中,轻轻一僵。
梁不周深深呼吸两下,告诉自己这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在卓满棣听来,她只是沉默了两息:
“我看不懂这些字。”
静悄悄的柴房里,忽然之间,低低回荡起卓满棣轻轻的笑声。
梁姑娘想了想,还是重新从胸口掏出书册,翻开举在身前面对卓满棣:
“念给我听。”
少女低哑的声音像命令也像催促,黑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红衣的落魄公子。
倚靠在土墙上的男人眼里一下子闪现黄金颜色。
他伸出一只手,淡淡的浮光点亮面前的空气,好像星星一样。
“《空明刀法》。”
他说完,自己怔住了。
梁不周也一愣。
空明刀法?
空明刀法?!
卓满棣说底下藏着的那个东西和空明刀法有关,这难道就是空明刀法?她的愿望,就这么轻易实现了?
卓满棣念的是左上角一串极为细小的黑字,自己也没想到这居然就是空明刀法。
梁姑娘把书册翻过来,用手指抚摸封面模糊不清的墨迹。
她闻到那股陈腐的气息,同她腿上这具尸体的味道一样,不臭,有股说不出来的香气。
但她同时也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正迫不及待地加速奔腾起来。
她重新把书举过去,口气微微急切了些:“然后呢?”
“刀法性烈,欲求不动不摇不坏不移之身者修之,不与凡人修,亦……”
卓满棣眯了眯眼睛。
“不与天意人修。”
既不让凡人练,也不让天意人练,这刀法,究竟谁能去练?
卓满棣和梁不周交换一个困惑眼神。
卓满棣继续读:
“欲练此功,必先自断天意根源,但不绝天意之存,锻体修身,而求圆满融贯……”
自断天意根源,但不绝天意之存?这是什么意思?圆满融贯?这又是什么意思?
梁不周整个脑袋晕陶陶,这才发现一个十足严重的问题来:
她的文化水平不够,理解不了这里头究竟在讲什么东西。
看来她以后必须读点书了。梁姑娘深沉想道。不然,连空明刀法里头究竟在讲什么都懂不了。
“圆满融贯……圆满融贯……”
说着说着,梁不周面前男人的眼睛忽然迸发出更闪耀的光芒,梁姑娘抬手去挡,但卓满棣嘴里还在絮絮叨叨这四个字,仿佛魔怔一般反复不断。
忽然,就在梁不周的耳边,有一丝极细的风声。
在这片黑不溜秋的仓库里,似有似无,断断续续。
梁不周伸手一把捂住卓满棣的嘴,叫他别再说话,竖起耳朵,闭上眼睛,静静地听。
是从门口来的吗?门没有关紧?不对,似有似无,断断续续……
在下面。
睁眼低头,她拽过卓满棣发光的手,对准大腿上这具尸体的面容。
声音是从这儿来的,在被她捕捉到之后,愈发粗重起来。
“他在呼吸。”
梁姑娘轻声道。
“谁?”
卓公子的心里忽然有个不好的猜测。
他仔细一听,心脏跳到嗓子眼。
“这个人……”
卓满棣对着他的脸,又露出那种梁不周看不懂的欲言又止,他伸手碰碰男人的脉搏,苍白的手腕上好像没有生命迹象,但梁不周分明听见了进气和出气声,她的手指放在男人鼻尖,感受到极浅的风。
紧接着,卓满棣抬头:“脉搏开始跳了。”
天知道他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费了多大力气才没让自己的声音发抖。
梁不周端详着这张异常昳丽的面容,半晌,伸手拍了拍他的面颊:
“你还好吗?”
卓满棣的手伸在半空,梁不周如此狂野的动作又让他心肝跟着剧烈震动。
“‘他’可不一定会回应你。”
卓满棣道,紧皱着眉头。
话音刚落,那对眼睛睁开了。
见状,红衣公子猛然站起身。
梁不周一下子和男人四目相对。
漂亮,漂亮。
心诚悦服的赞叹不由自主占据她整个心房,如果要她说平生见过的美丽东西,那这对眼睛绝对胜过任何一物,在金光的照映下美轮美奂,镀上一层宝光贵气,但在这蒙尘的小破柴房里,又那么惹人怜惜。
而属于他的眼神,更让她无法移开目光。
那里面有属于生者的活气,但莫名浓郁的贪婪汲取让梁不周好像要被吸进去一样,有那么一瞬间,她忘了自己想要做什么事,只懂得自己正被看着。
她梁不周正被面前这个非人般的男人注视着。
悄悄被他捏成刀片的形状,一缕属于卓满棣的金光,慢慢抵在这个男人的喉间。
“啊,啊……”
他一张嘴,二人脊背具是浑身一紧,听他嘴里两声试探音调,再开口说话,声音轻柔好像山野清溪:
“梁不周。”
此言一出,二人无比惊诧,对视一眼!
卓满棣眼神道:他怎么晓得你的名字?你认识这个人?
梁不周眼神道:他是谁?
卓满棣眼神道:你居然不晓得他是谁!
梁不周眼神道:你认识这个人,那他为什么不叫你?
这张脸只要见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卓满棣在十几年前有幸去了那场盛会,看见了一个常人此生绝不可能看到的人,也正因为如此,现在他才如此不可置信。
男人不顾二人挤眉弄眼,嘴里又叫了一句:“梁不周。”
梁不周心情如翻海般,下一秒让自己恢复平静,再开口,声调冷冷:
“你是谁?”
那张脸上慢慢扯出一个浅浅微笑,他动了动脑袋,下一秒,卓满棣留在他脖子上的天意金光被一团兀然出现的黑影吞噬殆尽。
可怕的力量!
面对一人的震惊,和另一人的冰冷警惕,他扭扭脖子,在梁不周的大腿上支起半个身子,脑袋半抵着梁不周的肩膀,死死盯着姑娘起伏的胸膛,眼色藏在影子里:
“扶我,梁不周。”
明明是极尽温和的语调,却让人不可抗拒。
梁姑娘衡量了一下二人的实力差距,当机立断一只手稳稳扶上他的肩膀,面上一动不动地迎接他的眼神,和那张愈发逼近的脸,耳里听道:
“才短短两月,你竟连我都忘了。”
等等。
生平未有地,梁不周张大嘴:
“你是……”
“吱呀——”
卓满棣随即旋身对着门口。
他们此处少有人来,也是视觉死角,一旦有人进来,不会马上瞧见这一伙人。
梁不周抬头,手搭在刀柄上。
有人来到柴房,半夜三更,非挑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机!
又是一阵渐渐衰落的吱呀声,那扇门慢慢合上。
卓满棣的天意早在开门的那一刹那消失殆尽,若不是旁边此人的举止让他震惊,他也不会等到对方推门才发觉。
眼神抵着柴火堆底端的孔隙,梁不周努力按捺住自己身上的冷气,无声无息地越过怀里男人的肩头,从缝隙里一寸一寸地窥探出去。
浅绿的鞋纹,是小春,她娘的丫鬟。
梁不周抓住怀里那人的肩膀,他很顺从,她让他的脑袋贴在自己喉间,方便自己左右移动。
在一片漆黑里,足音被放大几十倍,居然朝着这处来,一点儿迟疑都没有,小春就是在朝着他们这儿走!
一下一下,就在梁不周数到地二十八下的时候,她忽然听见自己身旁有点儿动静。
刷拉,半个柴房角落被卓满棣的天意照亮,满片金光璀璨!
梁不周松开搂着怀里人的手臂,男人一闪身站在她身侧。
她拔到一半的刀抵在卓公子手下掐着的那条喉咙上,却没有再前进半寸,哑着声音低唤道:
“小玉?你为什么穿小春的鞋?”
在卓公子的手下,俨然是丫鬟小玉的脸。
忽然重见梁不周,小玉那对细长的眼睛沁出泪来,像是受到极大的委屈,模糊不清地开口:
“姑、姑娘……对不起……姑娘……我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