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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若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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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雷轰电掣一般,宿尘愕然在了原地。他不过只是昏睡了几个时辰,怎么一觉醒来,这消息一则比一则来的震惊。
“路上跟你解释吧,师兄。”亦瑟正了神色,拽着宿尘的衣袖示意他跳出窗外。
此时已是午时,艳阳高照,原本热闹非凡的街市不知为何只剩三三两两的人烟,全都神色有异,惴惴不安的低声交谈着。这时,却听头顶叮铃作响,众人惊疑望去,碧瓦朱檐上蹭蹭闪过两道人影,那两人行疾如飞,步履轻盈,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在两人抄近道飞檐走壁时,亦瑟朝宿尘大概解释了一下发生了什么。
原来,昨晚夜间亦瑟一直未睡,坐在窗边对着月亮吹冷风。然后他无意督见了一道在房顶上飞跑的蒙面黑影。
几乎是瞬间,他就反应过来了,是贼。
那贼揣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布袋,却因塞的太满,露出了一点颜色,而亦瑟也正因那抹颜色,认出此物正是红玉鳞,于是他立刻跳出窗外去追。
小贼似乎是觉得自己跑的够远了,没人会追上,放松了警惕,几下就被突击而来的亦瑟轻松逮到。
可他仍不肯说实话,亦瑟就把他教训了一顿,小贼才哭爹喊娘的叫着爷爷说出了实话。
他说他就是个三流小杀手,前些日子难得接到了任府的单子,说是要去暗杀任家二公子身旁的侍女,结果没想到那侍女居然会法术,他人没杀成还差点把自己小命给搭上了。之后他便就对任府心存了怨意,这次也是故意打击报复,才去偷窃任府的宝贝,结果半路又被亦瑟给截胡了。
“任平生的侍女?”宿尘奇道,突然想到上次他去任府问到任平生是否有亲近之人时,其他侍女的微妙反应。
“嗯,任平生有过一个贴身侍女的。”亦瑟点了点头。
之后亦瑟就接着盘问小贼是否知道关于任平生和他侍女的事情。
小贼吞吞吐吐的说他太不清楚,亦瑟以为他又不老实,皱眉踹了他两脚。小贼哭丧着脸说他是真的不清楚,只不过在刺杀时看到任平生和那名侍女卿卿我我,关系极其暧昧亲昵,隐隐约约中好像听到任平生叫她“莲姬”。
“所以说,任府如今不见莲姬,也不见任平生,很有可能是二者私奔了?”宿尘沉思片刻。
“不愧是师兄。”亦瑟赞赏道。
看来这大概是一个被父母逼婚的逃命鸳鸯故事,莲姬身份低微,无法与任平生光明正大在一起,又听闻任老夫人安排任平生与县令千金结婚,两人更是心中生怨,最后做了一对逃命鸳鸯,远走高飞了。
不过这个故事乍一听毫无毛病,宿尘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比如,既然是要私奔,他们为何不趁早逃跑,而是非要等任平生与县令千金大婚当晚才逃跑;再比如,莲姬既然会法术,那么肯定不是妖便是仙,她又为何会惧怕像任老夫人这种普通凡人;还有,如今成为弃妇的李千金,身体为何会同死人般冰冷。
宿尘道,“聂家也是如此认为的吗?”
亦瑟道,“嗯,听说他们是把任家的侍女下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全打成了半残,强行逼供的。”
宿尘正皱眉想着,又听亦瑟兴兴道,“师兄,你回去可要在师尊面前好好夸夸我,这次案件我可是立了大功。”
宿尘微微一笑,“是啊,师弟立了大功,师兄自愧不如。”
亦瑟嘿嘿笑了两声。
两人说话间,已然快到任府周边。可宿尘脸色却越来越凝重起来,刚在远处,他只是隐隐约约的看到,现在离得越近,任府周遭的妖气就愈发沉重阴郁起来,偶尔还能瞄到溅出的几缕金光,像是内有仙君在镇压着什么。
但令宿尘觉得不妙的,是这妖气的颜色———暗紫色。
在妖邪录里,妖邪鬼气分为四个等级:灰,黑,红,紫。每个等级的妖邪强度都不一样,而暗紫色,最是凶煞不详,几乎是令人闻风丧胆,人人谈之色变的万年妖兽拥有的颜色。
宿尘心绪一沉,他昨日来只是看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黑色妖气,今日来却是如此凶煞之景,按道理一夜之间妖气变化应不会有这么大的变化才对。
难道,这妖气本就如此,只是他现在才能察觉到而已?这等变化,会不会跟他莫名变了颜色的眼睛有关?
不过,玉城镇只是个穷乡僻壤之地,没理由会吸引这等强大的妖兽。再说若真是万年妖兽,此处应早已被它夷为平地,尸山血海。
宿尘再次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弥漫四散的暗紫色妖气一番,发现它只是盘旋围绕在任府四周,并没有想往外扩散的迹象,且颜色忽明忽暗,能量极不稳定。
此等模样,让宿尘回想起风平师尊曾讲的一种奇例。
万年以上的妖兽□□灭亡后会留下自己的魂核,修仙者看到会把魂核也一并击碎,防止它死而复生,为人间引来祸端。但仍有心存不轨者擅自留下魂核。
魂核毕竟是生活了万年的强大妖兽结晶所化,蕴含能量巨大,留下者往往会被吞噬而死。所以古往今来,修仙界都教导弟子发现魂核后立刻击碎,万万不可私寸歹心将其留下。
可也出现过一种情况,普通小妖因为贪食无知吞下魂核,却又没法控制其力量,被迷了心窍,实力大增狂躁无比,变成杀人如麻又极不稳定的半假妖兽。
这就更加奇怪了,既是半假妖兽,所到之处应皆尸横遍野,但任府中的妖兽却好像只想报复任府,并无意祸害苍生。
师尊往日教导之话历历在目:妖魔鬼怪被迷心窍毫无神智,百害而无一利,遇之杀之,切莫犹豫。
这与他从小所学背道而驰,宿尘心下疑虑。
眼瞅着离任府越来越近,宿尘决定先朝亦瑟询问一下,他回头去看身后人,却见亦瑟偏着头,心不在焉的看着别处。
“亦瑟?”宿尘停下脚步,轻声唤他。
亦瑟充耳不闻,低着头神不守舍的与他擦肩而过,脚步也未停下,像是有心事。
宿尘见状,连忙上前拉住了他。
亦瑟茫然的回过了头,在看到是宿尘后脸上愕然一闪而过,然后朝宿尘挑起一抹灿烂笑容,“师兄你什么时候跑到我后面去了?”
宿尘抓着他没有松手,“怎么了?你状态不太对劲。”
亦瑟稍怔了一下,随即明朗的笑了。“我能有什么不对劲啊?师兄你糊涂了吧。”
宿尘未语,只是紧紧盯着他含着光的深棕色瞳孔。
眼瞧着周围越来越多的诡异目光,亦瑟讪笑着撇开了他的手,“师兄你要是喜欢我,也不用在大街上这般拉拉扯扯啊。”
宿尘的眉头抽了抽,“别闹。”
亦瑟哈哈大笑,左顾右盼了一圈,笑眯眯的又将目光移回了宿尘脸上,见那好看的金瞳尽是担忧他的神色,蓦然心头一暖,朝宿尘迈了半步。
宿尘瞧他突然贴近,怔了一下,脚下却一动未动。
他本能的相信着亦瑟。
两个人的距离近在咫尺,空气的流动也似乎慢了下来。亦瑟比他高出半头,此时正眼含笑意,由上至下的看着他。
宿尘迟疑着,不明所以。亦瑟却突然收敛起了笑意,布着血丝的眸子闭了闭,俊朗英气的面容中遗露出几分疲惫。不等身前人反应,他就将头轻轻埋在了对方的左肩上,贪恋的深深吸了一口气。
亦瑟几乎是无力的喃喃道,“师兄,我好累啊。”
“......”宿尘感受着肩上人温热的呼吸,僵在了原地。
这是在跟他撒娇吗?
宿尘顿时化作一棵老树,更是一动不敢动。他的思绪断了又断,心中甚至闪出一丝慌乱,不知该如何动作。
最后,宿尘放缓了呼吸,尽量小心的,轻柔的抬起手,安抚性的摸了摸他的头。
“我在呢。”宿尘轻声道。
亦瑟仍未起身,似乎是真的累了,只想趴在他的肩头好好的睡一觉。
想来也是,他安安稳稳的睡着,亦瑟却守了他一夜。甚至还独自跑出去找了线索,他轻描淡写的把捉贼说的那么轻松,可谁知道是跑了几里地,才能在这般繁踪错杂的街道屋顶中堵住那个贼,并且细心的记下了前去任府的近道。
而现在,这个人看似在依靠着他,其实根本都没有用力气。宿尘突然有些心疼了,他印象中亦瑟从未吃过什么苦,才能活得这般少年自在。
如果可以,宿尘希望他今后也不要吃,一直无忧下去。若是有朝一日一定要吃,那么也得先自己尝尝苦不苦,用不用给他加一块糖。
宿尘垂着眸,没有理会周边对他们暧昧行为指指点点的三俩旁人。亦瑟却像是休息够了,蓦地起了身,带着几分懒洋洋的狡黠笑意道,“师兄你可真傻,不怕我这样坏了你的名声吗?”
见他神色好了许多,宿尘也终于放下心来,温声道,“不怕。你我是亲人,没什么好说的。”
亦瑟闻言未语,只是挑了挑眉。过了半响,他才淡声道,“其实我刚才在想,聂家身为修仙界第一世家,手下仙君无数,可为何从未出过一个神抵。”
宿尘诧异,“你什么时候对神抵感兴趣了?”
亦瑟笑笑,“诶呀,这不是师兄说梦到了神,我就在好奇啊,这个世界真的有神吗?”
宿尘仔细考量了一下,慎重答道,“应该是有的,因为在许多地方都发现过不同于仙界的至纯灵气——神迹。”
“至于为何聂家从未出过神抵。。。”宿尘皱起了眉,“我听闻最开始的聂家家主是可以飞升成神,但他为情所困,在神之试炼中晋升失败了,之后就在再没出过像他那般天赋异禀之人。”
“神之试炼有这么难吗?”亦瑟奇道。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想必应是极难,不然古往今来者成神之人怎会寥寥无几。”宿尘沉吟道。
“看来我要去当天下第一,就必须得先成神了。”亦瑟轻笑道。
宿尘凝视着他,语气十分认真,“师弟有这等远大抱负自是好的,只是成神之路艰险无比,一定要多加小心。”
亦瑟却怔了,声音连自己都听不真切,“你难道。。。不会觉得我是在痴人说梦吗?”
他一直都有一个梦想,成为天下第一,成为盖世英雄,这样就有能力去保护住自己珍惜的一切。可所有人都笑着认为他是年少轻狂,不经世事,所以才在痴心妄想。
宿尘只是静静看着他,一语未发。
面前少年虽然向来潇洒不羁,逍遥自在,但也并非真的不谙世事。他的乐天跟开朗更像是一层保护自己的光,炽热似火,隔绝着所有恶意。
也正是因为这束光耀眼而纯粹,才能在初遇时照进他的心里,让他真正的活了过来。
所以他又怎会舍得掐断这束惊艳世间的光。不论旁人如何,不论结果如何,他会站在亦瑟身边,好好护着他和他的梦想。
“因为是亦瑟。”宿尘直视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所以我不会。”
痴人说梦又如何,怕就怕,无梦可痴。
亦瑟似乎是被他鼓励的灼灼目光烫到了,躲闪似的低下了头,盯脚边涩灰的无名小石看了又看。
宿尘见状,无奈的伸手将他的头轻轻抬起,正对着自己,柔声道,“怎么了?这可不太像我们的大英雄啊。”
亦瑟听到这话,鼻尖猛地酸涩起来,他紧紧的钻着拳,指甲几乎陷入肉中,也未觉疼痛。过了许久,他终于抑制住了心中的沉闷,努力扬起了一个像往日一般的开朗笑容,“师兄,你以后一定讨不到媳妇。”
宿尘像是根本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脸上温柔神情顿时僵了又僵,无数复杂的表情在他脸上闪过,最终定格在了无奈上。
亦瑟见他这样哈哈大笑,推搡了他一把,跑到了不远处,朝他笑眼弯弯的挥着手,喊道“师兄——要是以后我成神了,你会陪我一起吗?”
周围人纷纷惊奇侧目,看着这个大喊说疯话的少年。
宿尘站在原地,不顾众人目光,忍俊不禁的配合回喊道,“师弟若想,我。”
可他话未说完,却瞬间失了声。
亦瑟周边的青砖磁瓦突然剧烈的颤动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如洪水般涌出倒塌,但令宿尘瞬间心提到嗓子眼的,是一条裂缝。
那是一条从任府内走裂向四周触目惊心的巨大裂缝,不偏不倚的对着亦瑟的背影,如诡谲的弯曲毒蛇一般,张着血盆大口,即将吞噬面前之人。
“剑来!”宿尘急喝一声,同时箭步朝亦瑟奔去。银白宝剑陡然出鞘,划破冽空,追风逐月似的飞掠向亦瑟。
亦瑟站在原地,几乎是茫然的看着冲向自己的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