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灯火》明月满

10、亡人

　　可下一刻，几块细小的石子就颤落在了他的身上，周边轰然传来房屋坍塌的声响，但亦瑟还未来及反应，脚下忽的便是一空，连同他突然悬起的心，一起失重着迅速往下坠去。

　　亦瑟暗骇，迅速召出无双去找依托物，但洒落的泥土砂石却飞扬迷住了他的眼。

　　眼看着就要跌入深不见底的裂缝黑渊，一把刻着绀青霜叶的银白长剑却咻然闪现他的身边，与此同时，凌厉剑气四闪，带起残影连连，瞬间将周遭所有落石劈了个粉碎，而他却在这冷冽剑锋中，衣袖纷飞，毫发未损。

　　这等强度，已经堪比仙君了吧？亦瑟心惊，迷了沙的眼看什么都不真切，几乎是下一秒，他的身旁就闪现出一个白影，拉过他的腕怀，迅速朝上飞去。

　　“师兄？”亦瑟定睛，看清了身边人。

　　“我还以为你刚刚要杀了我。”他半开起玩笑。

　　宿尘并没回话，而是眉头紧锁，专心施法，借助宝剑带二人飞出深渊，将亦瑟带到了一处安全房檐之上。

　　两人翩翩落下，宿尘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顿道，“除非我死。”

　　亦瑟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宿尘见他未语，转而迅速四下打量，探勘周遭情况。

　　这条骇长裂缝由任府门墙朝外延伸了足足几十米才终于停下，似月牙般中间宽两头窄，向下望去，底部更是幽黑一片，深不见底。周遭房屋因这条裂缝导致地基不稳，倒塌为一摊碎石朝内陷去，伴随跌下的，还有无数苍生的惨叫哭喊声。

　　来不及了！

　　宿尘心如火烧，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裂缝勾着阴恻恻的怪笑，八花九裂的一口接一口吞噬着周边来不及的逃跑的人们。

　　坠入这万丈深渊之人怕是还没到底摔个粉身碎骨，就已经被周遭房屋坍塌的落石砸个稀烂粉碎了。他就算实力与仙君实力相当，也无法瞬间从这狼藉混乱的情况下救出这些哭天喊地的黎民百姓。

　　“娘，救救我！”

　　“夫君，我们的家！二宝还在屋里呢！”

　　“救命啊，谁能救救我，啊啊啊——”

　　“快逃啊，天灾，天灾来了！”

　　宿尘与亦瑟示意一眼，两人迅速跳下，尽力去疏散那些已经吓懵到处逃窜的普通百姓。

　　“诸位！请往十里桃源的方向走！”宿尘运起内功，尽量让每个人都能听到他的声音。十里桃源是玉城镇外的一片桃花平原，风景宜人，地域开阔，此时避难最合适不过。

　　“你们不要乱跑啊。哎哎哎，老兄你怎么还往回跑啊，钱财难道比你的小命还重要吗！？”亦瑟见一络腮胡壮汉忙不迭就要往回跑，连忙伸手去拦。

　　络腮胡壮汉凶恶的回头啐了他一口，“你懂个屁！”语罢大袖一挥，推开了他继续朝那裂缝周边跑去。

　　亦瑟脸色瞬间阴冷下来，但也只是一瞬，他又恢复了往常神色，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前去疏散着其他恐慌的人们。

　　如今的老少青壮，妇孺孩童早已慌了神，又有几个会愿意听他们说话，都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东奔西走跌跌撞撞，生怕又有一条裂缝断在自己脚下。

　　“爹爹———”一个几岁小童突然跌倒地，吱呀的挥着小手，朝前方慌忙逃难的布衣青年撕心裂肺哭喊道。

　　周遭人群却好像浑然未觉，对那跌倒的小童视若无睹，面色惶恐至极，潮水般蜂拥而上。眼看小童就要被身后人无情践踏过去，亦瑟心都提到嗓子眼，放下手中一切急忙朝他冲去。

　　就在这时，惊闻天空嗡鸣作响，白光乍现同时，无数凌厉剑影朝那小童射去，众人被突如其来的无数剑影吓到，纷纷大惊失色顿在原地。

　　一把又一把虚无宝剑纷纷射落，冷冽却又无比小心的伫立在摔倒的小童四周，硬生生形成了一个名为剑的保护圈。

　　几乎是同一时间，众人看到原本已经要刺到他们脸上的无数利刃，却突然剑锋一转，朝周边四散开来。站在最前方的人惊恐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除了有几缕碎发外，并未有一丝受伤。

　　但这股如风般四散开来的无数剑影并未消失，而是在人群四周环绕成风，把他们围困在了中间，进出不得，若是想出去怕是只会被这股剑风卷成齑粉。

　　亦瑟看到此景心中却暗骂了一声，他自然知道此招为何，这是宿尘的自创绝技之一，虚空剑域。

　　以一剑化万剑，卷天地之沧粟。

　　他紧忙在空中寻找那抹身影，果然，有一人凌空而立，衣袂纷飞，温润之气尽数化为九尺冻霜，一手持剑，一手捏决，眼中金光闪动，耀眼无比，不似仙更似神。

　　此招本是宿尘在应对大型妖兽才会使用的围剿凌迟之技，可如今众生动荡，惶恐害怕，只能出此下策，将万剑化为旋风，护住其中之人，一是警示二是定心。

　　宿尘淡淡督了一眼已经冷静下来的人群，神色凛然，手中宝剑略一偏转，周边剑气旋风便小心的指引着众生前进。

　　那跌倒在地的小童也早已被他的爹娘抱起，瑟缩在人群中，跟着大流参差而行。

　　待人群远离巨大裂缝几百米外，足够安全了。宿尘才定神收剑，万把虚无剑影归一，重新回到他手中。

　　亦瑟见状，大步赶到了他身边，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又听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

　　“你们快看任家，任家那边那个是什么？！”

　　众人纷纷战战兢兢的回过头，只见那裂缝的源头——任府内缓缓升起了一个庞然大物。

　　“是龙！”一人惊喊道。

　　“胡扯！你见过这么丑的龙吗？！”另一人喝道。

　　宿尘二人也跟着回头望去，却瞬间紧了呼吸。

　　任府偌大的府邸中央迟缓地升起了一个浑身赤红，泥泞污垢沾满全身，似龙似蛟的巨型妖兽。那妖兽身长几十米，弓着身子站了起来，露出一颗长着鱼鳃的狰狞蛇头，丑陋无比。

　　它黄金色的瞳孔竖成一条长线，阴恻恻的朝这边人群瞧了过来，随后咧开嘴，露出一口骇人的利齿，嘶声尖叫起来。

　　这场景属实令人胆寒，无数人看到它的一刻已经吓晕过去。但更多的人是痛苦的捂住了耳朵，它的尖叫不似虎豹般气吞山河，震耳欲聋。而是类似于蛇类的嘶哑之声，却又尖锐无比，如同无数根细小钢针在不停的戳刮耳膜，让人头痛欲裂，呲牙裂齿，万般难耐。

　　宿尘在看到那妖兽时心中已觉不妙，见它要张嘴，立刻凝咒，撑起一小片消音结界，将尖叫声抵消了十之八九，但仍有声音钻进，震的他耳膜发痒。

　　而正在呆若木鸡注视着那怪物的普通百姓，无一例外，全都身体一歪，口吐白沫，东倒西歪的被震晕过去。

　　“师兄，我怎么觉得这妖兽好像是。。。”亦瑟定了定神，仔细瞅着那边的四脚泥鳅，琢磨道。

　　“赤罗螣蛇。”宿尘言简意赅。

　　赤罗螣蛇，远古四大魔兽之一。蛇身四足，身披坚盔巨鳞，叫声尖锐刺耳，刀枪不入，常年深居地底，凶性残暴，每次现身必引惊涛骇浪，尸山血海。

　　“可我记得师尊说这玩意已经被众神联手杀了啊？怎么会出现在这啊？”亦瑟见那怪物又咧开血盆大口朝他们这个方向嘶吼了两声，语气夹了一丝抖意。

　　“它是半假妖兽，最多只有赤罗螣蛇两成功力。”宿尘凝视着那不该长着诡异鱼鳃和鱼鳞的赤罗螣蛇，确定道。

　　“两成？！”亦瑟惊叫出声，“那我们去把它杀了吧？”

　　宿尘无语斜了他一眼。

　　寻常修士看到这等级别的妖兽早已吓的魂飞魄散，腿软胆寒，忙不迭逃命。亦瑟听闻它实力大减，反倒愈发激动挥拳，迫不及待的想与它交锋。

　　“先去看看晕倒的人怎么了。”宿尘淡声道。

　　那赤罗螣蛇只得意洋洋的吼了几嗓子，就被空中腾飞的几个聂家仙君合力压制了下去，升起的身子也被仙术打的跌回了地面。

　　“畜生！休要在此猖狂！”一仙君怒喝道。

　　看样子，应该轮不到他们出手了。

　　只是这妖兽会突然化出原型，实在古怪。难不成聂家在抓到化为人形的它后，又加以讽刺逼迫，激怒了它，才会使它暴走。

　　可是他们这么做，有何居心？

　　赤罗螣蛇就算已经功力大减，但毕竟也算是上古四大妖兽之一。所到之处血流成河横尸遍野，吐息呐喊莽撞都会造成周边无辜百姓的伤亡和庭瓦楼台的倒塌。

　　他们这到底是在救人，还是在害人？

　　宿尘先仔细为周边震晕的人检查了一下情况，不出他所料，赤罗螣蛇现在的功力只够将普通百姓震晕过去，并未造成伤残。

　　那么他们现在就有两种选择：一是助人为乐，帮助聂家，降服赤罗螣蛇，但这样做他们面临的各方面危险将不可预估；二独善其身，留在原地救助这些昏迷的人，可若聂家没能降服赤罗螣蛇，定会造成二次灾难。

　　宿尘眯起眼盯着空中那些看似出了全力，实则与妖兽打的难舍难分，忘乎所以的聂家仙君们。

　　一闪而过的思绪刹时使他如坠冰窖，不寒而栗：聂家该不会，就是想让这妖兽毁掉整个玉城镇，杀死所有的百姓吧。

　　自古以来，犯下滔天罪孽，杀人无数的妖兽，消灭后所能获得的功德也就越多。但这样的妖兽一是少之，二是过强，多数情况下人间和仙界都无法解决，最终会由众神联手湮杀。

　　看样子，聂家怕是想着好不容易逮到一个不强的半假妖兽，让它肆意祸害一下人间，多积累点功德，杀了才更有利处。

　　可普通百姓呢？他们就活该死了吗？

　　他们的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宿尘想起刚刚掉入深渊裂缝中，绝望挣扎哭喊着的无数百姓面庞，拳头紧紧攥了起来。

　　可他想起身边灿若星辰的少年，倏然冷静下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

　　他可以去冒险，但亦瑟，绝对不可以。

　　宿尘表面神色淡然，内心却闪过无数念头。现在贸然过去，只怕会被聂家仙君误认为他们是想去抢占功德，加上赤罗螣蛇如今变异，还不知道会多出什么其他能力。

　　自己一个人去，让亦瑟留在这里？不，这里不一定安全。可要是让亦瑟跟着自己去任府，只怕会更加危险，他不可以用亦瑟的性命去赌。

　　“师兄？”

　　宿尘正在深思，耳边突然传来少年的轻声，陡然一惊，却对上了一双弯弯月牙的含笑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