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灯火》明月满

6、将夜

　　亦瑟怎么也没想到，宿尘要去干这事。

　　他再次深深叹了口气，无奈的翻着地下的土壤，看刨出一个合适大小的坑后，将身边还闪着淡淡金光的石头丢了进去，然后将土盖上，用脚踏实。

　　他这善良的好师兄，居然是回去在任府四周设阵。

　　任府有多大？怕是几个时辰都别想逛完吧。而宿尘硬是仗着自己轻功修为高，健履如飞，四处布下守灵阵阵眼。

　　守灵阵是一种较为温和的阵法，正如其名般意在“守灵”，没有杀害邪祟的能力，只起到守护作用，防止外界的邪祟侵入。但这种阵极为敏感，要是受到妖魔邪祟破坏，会立刻感知主人。

　　而刚刚亦瑟埋下土的金色石子，便是宿尘设置的守灵阵阵眼。普通修士设置阵眼，往往需要天灵地宝。

　　但宿尘并不是普通修士，他天生灵力充沛，对布阵更是擅长。所以他轻描淡写，简单粗暴的随手撩起几个石子，就能充当阵眼。

　　这种小石也好，随处可见，不会引起平常人注意，也就不会被偷窃破坏。

　　本来宿尘是打算自己布阵加埋石，但亦瑟在看到他要动手翻动地下污黑土壤时，连忙阻止了他，说是自己眼睛都要蛰瞎了，然后就抢走了他的阵眼小石。

　　亦瑟其实很无奈，他是真的想干吗？当然不是，但看着宿尘一身仙气飘然的白衣都要拖到地上被土染脏，洁癖瞬间给憋出来了。

　　他这大师兄，还是更适合舞剑挑花。

　　在收到宿尘一句“那就有劳师弟了。”后，两人又是一阵忙活，终于把任府的结界布置完成了，此时已到了深夜。

　　完成后，宿尘抬眸凝神看着天边包裹任府的浅淡结界，反复确认无误后，才准备离去。

　　这个守灵阵，强弱跟随布置者，今晚应该可以护住任府。

　　其实宿尘的实力早已达到飞升为仙的地步，可他并不想成为仙，就像师尊赐给他的这个名字一般，宿尘的愿望也只是做一个平凡的人，待在天青峰，当着他们的大师兄。

　　他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想法，甚至连亦瑟也说他太过无欲无求了，但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想要的不过只是留在这对他最为重要的一二人身边，护他们平安。

　　或许等到他们都成仙了，自己才会去飞升吧。

　　不过宿尘也是偶意间发现，自己只要隐藏住实力，哪怕是师尊，也不能看出。

　　这一点，令他很奇怪，不过他身上的疑点一直很多。

　　比如，他完全没有被师尊捡来前的记忆。只依稀记得师尊说过遇到他时，是在一个巨型妖兽的洞穴里，妖兽已经灭亡，却找不到破灭后留下的魂核。

　　而宿尘瘦小的身躯沾满鲜血，满是戾气，昏迷濒死的蜷缩在一个黑暗的角落。

　　风平是看到他耳旁的那闪着耀眼殷红光芒的红豆小石才得以发现他。但在为他把脉后，却发现他经脉全断，心脏破损，浑身多处刀伤，已于死人无异，救不回了。

　　风平摇头叹气，正欲离开，衣角却被人拉住了。

　　按风平的话，当时的宿尘已经重度昏迷，甚至还发着烧。但他却好似感受到了身边还有活人生的气息，像是一只即将濒死幼兽般做着最后的挣扎。

　　也正是这个无意的动作，让风平产生了动摇，把他带了回来。

　　风平也不能确定这个孩子还能活多久，只是尽力帮他治了伤，生死在天，全部靠他的命数。

　　所幸，宿尘是幸运的，残存的一口气将他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身上的伤也以常人不可达到的神速飞快愈合。

　　风平暗中吃惊，按道理就算他治了伤，以当时宿尘的重伤程度，应该也是必死无疑。可他硬生生的活了下来，自己修复了断裂的经脉和心脏，但却不知为何，成为了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活下来的宿尘根本没有自己的意识，永远目光空洞，毫无焦距的看着前方。

　　他就像个木偶般，听不到别人说话，看不到别人动作。

　　要说唯一有反应的，就是别人在靠近他时，他会条件反射的动作起来，杀掉对方。

　　仿佛，天生就是只会杀人的恶魔。

　　在无数次将宿尘打到遍体鳞伤不能动作后，风平将他丢到后院柴房，锁了起来。

　　因为宿尘再一次差点失手杀了天青峰十几个师兄弟妹。

　　没有一个人能打得过他，当时他才七岁。

　　可没想到最不听话贪玩的亦瑟，听闻这事毫不在乎，反而出于好奇，偷拿钥匙溜跑到柴房。这也是风平后来才知道的，他当时都急疯了，害怕那个疯子失手把亦瑟杀了。

　　出来时，却是两个人。

　　不知道亦瑟跟他说了什么，那个只知道杀人的孩子，竟渐渐恢复了自己的意识。

　　风平奇怪，去问亦瑟，亦瑟却只是笑眯眯的什么都不说。

　　事到如今，宿尘能成为如今这个温润如玉，善良毫无戾气的模样，也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不过他一路看着宿尘安然成长，也算放下心来。

　　曾经被黑暗包围的人，俨然成为了没人相信的笑谈。

　　话说回来，宿尘二人深夜离去，在玉城镇辗转反侧，也未能见到还开着门的茶楼客栈，正当他们失望之际，却见一家叫“忘忧楼”的酒馆房门虚掩，从里透出了几缕幽黄烛光。

　　那烛光在此时的寂静深夜无疑柳暗花明，亦瑟欣喜的上前探看，宿尘跟随其后。

　　刚推开门，却见柜台前站了个掌柜模样的人，打着微弱烛光贼眉鼠眼的的摩挲把玩着手中之物，看样恨不得在亲上两口。

　　那掌柜听到开门声响，脸上惊慌失措，手忙脚乱的就要将桌上的宝物拨到怀里，但他过于慌张，宝物还未拨过怀里，又错手打翻了一旁的灯烛。

　　眼看那灯烛就要翻倒洒落，宿尘立刻上前扶稳，但还是洒出了些蜡泪，溅到了他手上。

　　他皱起了眉，却不是因为这滚烫的蜡泪，而是那掌柜还未来得及收走的宝物。

　　那宝物是一片浅薄的鱼鳞，手掌大小，晶莹剔透，边缘赤红，品质上乘，应价值不菲。奇怪的是那片红玉鱼鳞上仙气妖气掺杂，方枘圆凿的混在一起，极其古怪。

　　“诶，掌柜的你慢点啊！”亦瑟哭笑不得，“我们是来住店的，不是打劫的。”

　　“哟，二位来的可真是时候，本店正好只剩最后一间客房了。”掌柜的哈哈尬笑道，手中却动作不变，仍要收下鱼鳞。

　　宿尘心中存疑，“掌柜的，你这宝物是从何而来？”

　　此话一出，掌柜神情明显不自在的僵了一秒，“呵呵，就一丑物，不稀罕，不稀罕。”

　　宿尘闻言未语，只是笑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玄盘，搁在了桌上，玄铁磁盘的指针摇晃两下，便直直指向了掌柜。

　　这玄盘是修士之间常见的区认妖气之物。在任家时，宿尘也曾拿出来试探过，可玄盘指针飞速旋转，毫无方向可言，他就又收了回去，心道任府妖气太重，这等灵器已无辨别能力。

　　此等情境下却恰巧派上用场，寻常人肉眼凡胎虽看不到妖气，但耳濡目染，认得这修士常拿的灵器。

　　果不其然，掌柜的见那玄盘便愣了两愣，察觉到他们竟是修仙之人。不过在看到指针朝向自己后，几度色变，随后像是要割掉自己心头肉般，不情不愿的掏出了那片闪着赤光的鱼鳞。

　　掌柜无奈道：“此物是我捡来的。”

　　宿尘微微一笑：“不是捡来的，是顺来的吧？”

　　这么快被人揭穿，掌柜干笑二声，自知藏不下去了，“客官说的哪里话，咱真的只是无意捡到，明个就给楼上的客人送过去。”

　　亦瑟斜他，“看你模样不算穷酸啊？”

　　掌柜苦笑，“家有疾妻，儿子也才半大，酒馆生意不好，只能出此下策，望二位道长大人有大量哈，不要到处乱传。”

　　宿尘未语，而是抬头扫视了一下客栈内景，此时光线偏暗，但他隐约在东边房门看到了一个人影。

　　宿尘心中了然，朝掌柜笑道，“你看那边。”

　　掌柜顺着宿尘指的方向看去，脸上的笑容却挂不住了。只见东边的房门口处站的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捏着腰怒目而瞪。

　　那妇人发现自己暴露了，风驰电掣间便移了下来，伸出手就掐着掌柜的耳朵死命往下揪，怒气腾腾的破骂道，“好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我道你大半夜的出来做甚，原来是给你那小贱人藏宝贝来了！还我有疾？我看是你有疾吧？急着去见阎罗爷！”

　　掌柜的被她掐的龇牙咧嘴，身体不住歪斜，“诶呦呦，娘子，疼！松手！这还有客人在呢。”

　　那妇人这时才想起还有两双眼睛瞅着他们，怒眼扫了他们一眼，挥袖就甩来一把钥匙，“住店是吧！楼上最西边！”随后接着骂骂咧咧道，“你今个给我把话说清楚了，你是不是还跟那小贱人有来往！”

　　亦瑟接过那差点砸到他脸上的钥匙，心下正是无语。却见宿尘仍在专心致志的盯着那片鱼鳞，推搡他道，“师兄，走了。”

　　正欲离开，还在骂咧的妇人口中却惊呼一声，“这不是任家的宝贝吗？”随后才又恍然大悟，化身罗刹，冷笑连连道“好啊！罗生你胆子可真够大的啊，打注意都打到任家身上了，要是急着去送死可别拖累我和狗儿！”

　　掌柜抹了一把额上汗，嗷叫道，“娘子你听我解释啊！”

　　宿尘和亦瑟却在听到“任家”二字时耳朵全都竖了起来，对视两眼，朝那妇人询问道，“这鱼鳞，是任家的东西？”

　　妇人皱眉，看样子不想回答他们的问题，但最后还是碎嘴叨叨起来，“那任老家主原本也就是一寒酸书生，但他儿子不知从哪淘到了这些红玉鳞，一下子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说完又给了掌柜一巴掌，喝道，“你个狗东西，任家的东西也敢偷？！”

　　掌柜的被喝了一阵发蒙，瞪着眼看到了往桌上放碎银的宿尘，欲哭无泪道，“道长，你可要为我作证啊！我哪有胆子偷任家的东西，这是楼上客人掉的，我还说明天要去还给人家！”

　　看着妇人飘来疑问的目光，宿尘点了点头。

　　妇人将信将疑，最后还是不放心的抢走了红玉鳞，道“这物我来保管，明天交给客人，你给我哪凉快哪待着吧！”

　　走前，宿尘还是提醒道，“此物沾有妖气，莫要多留在身。”

　　一语说罢，他们便转身上了西边客房，没有再去听那妇人对掌柜的的胡乱侃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