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灯火》明月满

3、疯妻

　　绕过东堂，他们踱步前往了任家西院。

　　一路上尽是小荷池塘，锦鲤游鱼，回廊花苑。扫拂落叶的侍女听闻他们是来寻找任平生线索的，行过礼，引着他们先去了任平生常住的居室。

　　任平生的居房明敞宽亮，放眼望去尽是书籍挂画，不见任何奇珍异石，淡雅朴素至极，光看这书香气的居室，或许主人真是一位品尚高洁，如兰般的君子。

　　只是，这房间被收拾的有些过于刻意了。

　　宿尘皱眉，督着连灰尘都没落下的地面。他们既是寻线索，一切保持原样自是最佳。可这间房，却像每天都有人打扫一般，什么线索都被清理掉了。

　　这样真的是想让他们找吗？

　　宿尘抬眸凝视墙上所挂，潇洒大气的水墨锦鲤画，漫不经心问道，“你家老夫人与二公子关系如何？”

　　一旁的侍女愣了一下，恭敬答道，“自是极好的，老夫人向来十分疼爱二公子，而二公子更是远近闻名的大孝子，道长尽可去打听。”

　　宿尘听闻未作评价，只是再问道，“那二公子可有至交故友？”

　　说完，宿尘明显看到侍女眼中闪过了一丝异光，但又被她极快遮掩下去，可微微发颤的手却不易察觉的暴露了主人的心慌。

　　侍女道，“没有，二公子向来品行高洁孤傲，不喜与他人来往。”

　　宿尘瞧见这一幕不动声色，淡然笑道，“能否劳烦姑娘再带我们去少夫人的住处看看？”

　　侍女稍怔，点了点头，礼貌笑着带他们前往李千金的住处。

　　趁着侍女在前方走，亦瑟低声凑了过来，“师兄，去找那个女疯子干嘛？”

　　宿尘督了他一眼，回道，“她是疯子，但也是任平生的妻子，去看看总是好的。”

　　亦瑟正欲开口，一女子尖锐嗓音划破空气强行打断了他。

　　“你们干什么吃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众人侧目朝那声源看去。却见桃树下一侍女长掐着腰，满面怒容的训斥着面前几个灰头土脸的下人，她喝道，“你们不想干就趁早收拾收拾给我滚！以前小莲在的时候我还真没发现，任府什么时候养了这么多吃饱了撑着的闲人！”

　　侍女长眼尖，瞄到宿尘等人来了，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变了又变，欲言又止。最后她抿着嘴，不耐烦的将眼前的下人赶跑，“去去去，给少夫人送完饭，就赶紧扫茅厕去吧，别让我最近在看到你们！”

　　等面前的人彻底跑完了，侍女长也只是冷冷的在原地盯着他们，随后一言未发转身走了。

　　可能是侍女长的不善神色太过明显，连亦瑟都诧异起来，“我怎么觉得那位姐姐不太喜欢我们。”

　　前方带路的侍女回头苦笑道，“这几日来任府调查情况的人着实多了些，下人们又不懂事经常添乱，姐姐心情烦躁是难免的。”

　　“你们任家到底是拜托了多少修士啊。”亦瑟乐了，只觉任府是真的有钱，委托一位小有名气的修士都不是小数目，这任家，看情况少说得委托几十位了吧。

　　侍女继续苦笑道，“拜托再多人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没找到二公子。”

　　亦瑟未言，点了点头。

　　有时候人一多，效果反而会鱼龙混杂，适得其反。每个人都想找线索，每个人都来掺和一脚，这样怕是就算有线索也被他们一脚一个踏实了，别说找人，就连找个石头都难。

　　穿过回廊，众人终于来到了李千金厢房附近。

　　映入眼帘是桃花飞扬，春意盎然。紧闭的厢房门前立着个年幼的小侍女，她提饭羹轻轻叩门，喊道，“少夫人，少夫人，用膳了！”

　　可喊了几遍，始终没人理她。小侍女一时尴尬的左顾右盼不知所措，提着饭菜呆站在原地。

　　带宿尘过来的侍女见状，没好气的走过去抢过饭羹，搁在了一旁地上，“你是新来的吧？少夫人的饭羹放在门口就行。”

　　小侍女垂头丧气，不敢抬眼看人，被教训一阵后，灰溜溜的跑走了。

　　宿尘凝视着地上搁着的饭羹，多数都为稀汤寡水，发问道，“你们少夫人，很喜欢喝汤吗？”

　　侍女愣了一秒，点了点头，“是的，拿去的饭菜少夫人经常一口未动，只是汤喝的比较勤。”

　　宿尘点了点头，未言。

　　那名侍女见宿尘无事了，便踮起脚，伸着脖子，往李千金厢房内瞄了几眼，但房内一片漆黑，什么看不真切。她皱了皱眉，最重还是决定扯着嗓子朝里喊道，“少夫人，有两位道长想见您！您出来看看吧！”

　　等了半响，回应她的仍是一片寂静，仿佛房内根本就没有人。

　　“这。。。两位道长你们看，少夫人一点反应都没，怕是已经睡了。要不，改日再来？”侍女迟疑道。

　　“在等等吧。”宿尘沉吟道。他们在堂上见到李千金到现在，至多不过一个时辰，没道理会这么快睡去。

　　“那奴婢先行告退了，若是有事，道长在唤就是了。”侍女看来并不想在此地久留，行了礼，便匆匆忙忙离去了。

　　“师兄，李千金这里好像都没有什么人看守啊。”亦瑟在周围绕了一圈，发现这里四下无人。只有偶尔路过的几个仆从，但在经过此地时，全都神色诡异，步伐极快，仿佛这儿是什么凶煞之地一般，只想逃离。

　　“李千金那般模样，常人肯定不敢靠近。”宿尘蹙眉道，“等等看吧，我总觉得她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亦瑟好奇道。他在堂上对李千金的第一印象是个披头散发，疯疯癫癫的怨妇，然后就没看出哪里不对劲了。

　　宿尘笑道，“若是能见到她，便能确定我的想法，到时候再告诉你。”

　　亦瑟哦了一声，没在多问。

　　随后二人便在房门前等了起来，时间一点点流逝。直到亦瑟无聊到拾起木棍自娱自乐的在土地上画满了圈圈，都没等到房内有任何动静。

　　亦瑟不由怀疑起来，“这房里真的有人吗？”那李千金会不会又跑了？或者那侍女在骗他们？

　　他抬眼瞧了瞧那仍在打坐的宿尘，心中感叹，师兄可真是个厉害，在哪都能闭目养神。但亦瑟没有打扰他，因为宿尘向来喜静，做事向来有依有据，他没说走那肯定是有缘由的。

　　亦瑟只好继续无聊的将画好的圆用脚踢了踢，继续画起方来。

　　直到太阳都泛起涩黄，想要落山。李千金屋内却还是一点反应都没，宿尘也跟个木头一般，坐那后就没动过。

　　亦瑟不禁有些烦躁起来，“师兄，这人怕是根本不想见我们，饭菜都凉的快馊了，也没见她出来拿。还要在等吗？”

　　宿尘闭目眼神，好像没听到他说话。

　　“师兄，我饿了，咱们走吧！”亦瑟不高兴皱起脸来。

　　宿尘仍是静默坐着，一言不发。

　　“师兄！”亦瑟再次叫道，无奈至极。

　　这师兄哪都好，就是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不禁想起原来在山上修炼，师尊就因宿尘不小心在夏至日打落了一枝栀子花，就罚宿尘每年夏至就都要去禁闭室跪坐反省一整天。

　　他一想起那漆黑无比，伸手不见五指，一点光都透不进来，一点声都没的禁闭室，就胆寒。

　　同时又觉莫名其妙，明明练武不小心打落花草，是多么正常的事，师尊对此却大题小起来。他去求情，反倒被师尊劈头盖脸不讲道理的骂了一顿。

　　更让他纳闷的是，宿尘师兄真就对此毫无怨言，每年夏至日都自觉跑去关禁闭。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君子犯错，自省其身吧。亦瑟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说君子玉如兰，但在他看来，这师兄跟兰花一点站不上边，反倒像极了路边的枫树，毕竟他是个十足的木头。

　　还记得天青峰上，师妹们一日拦住他们，当着亦瑟面给宿尘塞了一堆沾花情笺，各个眉目含情，风情万种，看的亦瑟在旁边都直泛酸劲儿。

　　他也好想要师妹们的情笺啊！！！

　　可这大师兄宿尘竟不解风趣的当场认真的看了起来，在一堆师妹紧张的目光下，只读出三个字“看不懂。”然后还一脸茫然疑惑的将信递给亦瑟，“师弟，你看的懂吗？喜欢为何物？在一起又是什么？我们师兄妹们不是已经在天青峰了？”

　　亦瑟觉得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目光含情如水的师妹们，听到宿尘这句话时，仿佛被一道惊雷劈过，全都石化住的焦黑表情。

　　而他则面无表情，说着“我也不知道”。实际内心早已笑翻，只恨没能冒着被师妹们打死的风险，当场拍手称快。

　　原来这在各方面都十分优秀的大师兄，面对感情时，竟缺了根筋？还是如钢柱般粗的那种。

　　亦瑟不禁为师妹们惋惜，苦口婆心的与她们劝说，为什么要看上那个榆木脑袋，自己难道不比他更帅吗？快来追我啊。

　　结果则是遭到了师妹们白眼连连，亦瑟纳闷，他说的是实话啊。他的确比宿尘帅啊。

　　而且他武功应该也比宿尘好吧？每次降妖除魔明明都是他当主力，将怪揍飞打倒，宿尘则是充当辅助般，站在旁边捏着决，施法净化，他佩戴的那把绀青霜叶剑，都没见使出来过几次。

　　于是亦瑟更加深刻的觉得，一定是宿尘半路抢了他的桃花，不然他怎么会沦落到只能看着别人接心笺，明明自己才是天青峰第一英勇神武，帅气逼人，却始终无人摘无人折的。

　　话说回来，亦瑟见宿尘仍懒得理会自己，坐那闭目养神，心一横，决定直接上去拽人。

　　可他刚靠近，宿尘却轻轻睁开了眼，抬起一双墨蓝如琉璃般的眼眸淡淡的盯着他。

　　“哈哈———”亦瑟尬笑着，眉心抽搐。这人是故意的吧？绝对是吧？

　　可伸出的手还僵在空中，没办法，他只好硬生生的在空中绕了个圈，摸起自己的后脑勺，嘿嘿笑道，“师兄，今儿天气真好啊。”

　　宿尘侧过脸，凝眸瞧了瞧亦瑟身后已经明显灰蓝暗淡的天空，点头笑道，“天气是挺好的。”

　　亦瑟心中更是汗如雨下，被他一噎，说话都不太利索了，七手八脚的指了指一旁的回廊，“咱。。。咱们走吧？”

　　“嗯。”宿尘回道。

　　“啊哈哈，果然师兄你还是要在等等啊。。。啥？走吗？”亦瑟懵然了一秒，还以为宿尘肯定又会说再等等。

　　“嗯，不等了，走吧。”宿尘失声笑道。

　　已经等了这么久，屋里的人怕是真的愿不想见他们，宿尘心中只觉有些可惜，今天算是无功而返了。每耽搁一日，任家二公子的性命多一份风险，他不能拿活人性命去赌。

　　“哦吼！”亦瑟兴高采烈摇起了尾巴。

　　宿尘含着浅淡笑意摇了摇头，随后起身拍抖了下身上的尘土，打算离开。亦瑟已经跑到了回廊上，正朝他开心的挥着手。

　　这时，身后却传来一声轻微的“吱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