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印]星辰》九衢尘

4、小龙

　　龙皓晨一个咕噜翻身爬起，警惕地盯着被撞倒在地的‘蛇魔’。
　　原宁城毕竟是圣殿联盟的城市，即使遇到魔族，他也没有像在魔族境内执行任务时那样立刻起了杀心。

　　自己能借助月夜商团偷溜进魔族境内，魔族用同样的手段来到圣盟，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他在大雅克城外和阿宝一战，却倒霉地双双跌进了这个陌生的时空。如果不是运气好被路过的塔帕里商队捡到，被时空乱流弄得奄奄一息的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到圣殿联盟境内都是个问题。
　　早在跟随商队返回圣盟的几天里，他就知道这支商队里有蛇魔族了。

　　就是……
　　龙皓晨警惕之余打量着眼前的‘蛇魔’，还有点纠结。

　　他们猎魔团接取的十六个杀戮任务中，难度最高的一个正是猎杀第七十二柱蛇魔神，为了提高任务完成的可能性，龙皓晨提前了解过很多相关资料。

　　七十二柱魔神的眷属种族都拥有类人形态，等阶的高低决定了他们拟化成人形时会保留多少种族特征。比如六阶以上的蛇魔拟化时才能将蛇尾变成双腿。
　　但即使蛇魔族中的最强者，龙皓晨知道的那位八阶巅峰蛇魔神，拟化时也无法变幻成完全的人形，身上仍旧残留着不少鳞片。

　　至于眼前这位……

　　青年被冲撞的摔倒在地，一头墨绿色的长卷发有些凌乱地铺在脖颈、侧脸上，露出几枚细碎的鳞片，此时太阳完全坠入群山，眼间细鳞在微暗的夜中折射出幽冷的光。
　　他抬起头，深绿眼眸里，瞳孔缩成漆黑一线，幽邃冰冷。

　　龙皓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圣殿联盟崇尚光明之美，但生灵对美的感知是没有局限的。然而……美是美的，但比起容貌气质，他身上一瞬间涌现的杀意却远远压过了外貌带来的惊叹。

　　但也只是不到一个眨眼的时间，杀意消泯无踪，仿佛刚刚只是他的错觉。
　　——如果龙皓晨不曾加入猎魔团，不曾在魔族境内出生入死数年的话。

　　极度危险的存在。
　　甚至比不久之前在大雅克城外，八阶巅峰的阿宝带给他的压力还要大。

　　即使知道眼前之人蛇魔的外表只是伪装，龙皓晨仍旧下意识后退，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剑柄上。
　　但他没有立刻拔剑。

　　‘蛇魔’慢慢站了起来，幽邃的绿眸从始至终没有从龙皓晨身上移开过。
　　龙皓晨非常识相地往后退了半步，手也从腰间的剑柄上挪开，以示自己的无害。

　　只凭这股杀气，龙皓晨敢肯定，在自己拔剑出鞘的过程中，对方能轻易杀掉自己数十次。
　　最重要的——
　　他猜测，面前这位身份不明的前辈应该是人类。
　　毕竟能拟化到这种程度的蛇魔，蛇魔神都得给他让位，哪还用得在其他蛇魔眼皮下躲藏？

　　龙皓晨试探着提醒：“您……最好换个伪装，蛇魔没有这么……”他委婉地说，“不经撞。”

　　龙皓晨敢肯定，这位前辈的本职应该是三法系之一。
　　实在是，近战职业中不可能有身体素质这么差，连他不带灵力的普通冲撞都顶不住的类型。
　　……林鑫都没这么脆弱。

　　没和蛇魔打过交道倒很正常，毕竟安度行省在东部沿海，蛇魔也不是战争中表现强势的种族。如果他们猎魔团不是接到相关任务，也不会专门往蛇魔聚居地走了一圈。

　　对于这句好心提醒，‘蛇魔’微微挑眉。
　　他先是有条不紊地整理好自己乱掉的长发和斗篷，才开口说：“感谢你的提醒。”

　　正如龙皓晨猜测的那样，他的声音和蛇魔完全不沾边，甚至截然相反。
　　温润，柔和，不紧不慢，像是从小接受精心教养的贵族公子。

　　“作为回报……”
　　他向龙皓晨钻出来的马车看了一眼，又将目光回转到他脸上，眸光微动：“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吗？”

　　明明还是蛇魔的外表，但他一开口，伪装的外表所带来的阴冷气质立刻消失得一点儿都不剩。
　　龙皓晨更确定他是个人类了。

　　‘蛇魔’胸前的斗篷突然鼓起了一个小包，还轻微动弹了两下。
　　他眉毛微动，低声说了句‘麻烦’。

　　一只手伸进斗篷里，紧跟着传出一阵极其细微的魔法波动。
　　——五阶以下，非黑暗、空间系魔法不会引起炼金物品的反应。

　　趁着他移开目光的空隙，龙皓晨迅速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伪装。
　　——明明还在，怎么有种被扒下来的错觉？

　　‘蛇魔’又向他身后看了一眼：“还有三辆马车，商队的护卫就要找到你了。你这么一顿折腾，看着也不像要在商队里继续工作的态度……真的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龙皓晨欲言又止。

　　他确实有一个必须得到解答的疑惑。
　　但那个问题……真的能向眼前的人说出来吗？

　　一个偷偷摸摸，私下钻进载货马车的‘商队护卫’。
　　一个形迹可疑，疑似人类职业者伪装的‘蛇魔’。

　　两个拿假面对话的人，他们之间，可不该存在半点对彼此的信任。

　　‘蛇魔’伸手抓住斗篷的兜帽，重新遮住了自己的模样。
　　大概看出了龙皓晨的担忧，转身前，他声音中带上了隐隐笑意：“不需要这么警惕，小朋友。我们都带着伪装，大陆上这么多人，这一面之后，也许这一生都不会再遇到第二次。我难得被别人帮助一次，不想轻易欠下人情，所以有什么想问的，在护卫找到这里之前，尽管问就好了。”
　　“你有十秒的考虑时间。”

　　他拢了拢斗篷，转身向商队的更深处走去。与此同时，商队护卫搜寻的嘈杂声也在迅速接近。

　　珀莱尔斯一步一步走向更黑暗的深处，在他彻底没入黑暗的最后一秒，身后传来年轻骑士几乎被嘈杂淹没的声音——
　　“请问现在……是圣魔历多少年？”

　　哎呀。
　　好像诈出了了不得的东西。

　　“圣魔历5726年，十月。”

　　就像他说的那样，‘蛇魔’没有对这个奇怪的问题给出任何反应，就好像他只是随口问了一声‘今天天气好吗？’。
　　在清晰而准确地念出了这个时间后，他的身影转瞬就消失在黑暗中。

　　***
　　由于这个突发的小意外，出城时，珀莱尔斯不得不换了辆马车躲进去。
　　他蜷着大长腿，委委屈屈缩在满车粮食的角落里，伸手把‘蜥蜴幼崽’从怀里抓了出来，仔细打量。

　　“果然没‘看’错，还真是只逆天魔龙。”

　　“我以前也只听说过你们有自保的‘拟兽’态，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倒是没想到，竟然是……蜥蜴？”
　　最后那个词没忍住带上了笑意。

　　‘还是只胖蜥蜴。圆滚滚的，怪可爱。’
　　这句话他只在心里想想，否则以逆天魔龙族的脾气，变回人形后一定会扑上来和他拼命。

　　原本以为会拼命挣扎的小龙崽被他抓在手里，一动不动。

　　“嗯？”
　　珀莱尔斯连忙用精神力扫遍龙崽全身内外，以为有什么别的伤他之前没注意到。

　　逆天魔龙族极其重视族人，幼崽更是被放在心尖上。
　　救回来一只受伤落单被人类抓到的幼崽，他必然能得到陛下的嘉奖，以及魔龙族两位殿下的友谊；但要是一不小心弄出问题了，他就得考虑一下怎么灭口更干净一点儿了。

　　仔仔细细把身体内外都检查了一遍，珀莱尔斯眉头越皱越紧。

　　嘶。
　　这只逆天魔龙的幼崽是遭遇了什么？

　　肉眼能看到的伤势只占了极小的一部分，身体内部整个纠成了一团，心核艰难的向纠缠在一起的脏器输送着微弱的灵力，才勉强保住它最后一口气。
　　精神海更是一团乱麻。

　　——都这样了，居然还有劲儿咬人？
　　珀莱尔斯都被惊到了。

　　很快，他又陷入了忧愁。
　　他到底主动给自己找回来了一个什么样的大.麻烦。

　　重重叹了一口气，珀莱尔斯施展了些低阶治疗水魔法。他的水元素亲和力是低级，但总比没有好些。
　　等回到营地让洛伦帮这小家伙看看，再通知御龙关那两位殿下来接龙吧。

　　温润的水魔法落在背上，僵硬不动的小龙崽儿终于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声，干涸，尖锐，像是受了极大惊吓后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一双圆溜溜的蓝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脸。

　　他的脸。
　　咦，这小龙崽儿以前见过他吗？

　　珀莱尔斯想着，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
　　原宁城的城墙已经被远远抛在视线尽头，成了一片模模糊糊的影子。

　　已经出城了。

　　他手伸进斗篷中，握住那块宝石。
　　光影水波一般褪去，模样还是那个模样，但原本生长着细碎鳞片的地方重新变回了光滑的皮肤，蛇类的阴冷竖瞳也被涌动的夕阳色覆盖。
　　他随手卷起一缕散落的橘红发尾，微笑：“这样是不是更眼熟了？”

　　小龙崽儿彻底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