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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试探与回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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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位魔神皇六世,对比历代魔神皇,脾气之好也仅次于二世了。御极616年,这还是第一次亲自动手处死某位魔神。
天际雷鸣轰转时,珀莱尔斯正坐在窗前,和归来的兄长乌西亚对上了视线。
俯视的魔神态平静,仰视的魔目光含刀。
在雷声炸响的一瞬间,他们同时移开了视线,目光遥遥落在了远方的漆黑宫殿上。
心城上覆盖的‘乌云’,是由高浓度的纯粹黑暗元素汇聚成的。
法阵以逆天魔龙柱为核心,当这第一魔神柱的主宰者不再控制自己的暴戾情绪时,所有的乌云与雷霆都会成为他意志的代行者。
珀莱尔斯走下高塔,混杂着雷霆的漆黑之雨砸在魔法护盾上,立刻腐蚀出一个个肉眼可见的坑洞。
抬头望去,往日深沉平缓的夜空上,黑紫浮云如浪潮翻卷,沉沉欲坠,电光的每一次明灭,都伴随着雷霆撕裂天穹。那在魔皇宫中曾经感受到的、却在此刻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威势沉沉压在身上,精神力蔓延到宫墙外,随处可见趴伏在地上、不敢也不能抗衡天威的中高阶魔族们。
魔神皇陛下,这一次是被彻底激怒了。
“……情魔神还没出来。”乌西亚忽然喃喃道。
珀莱尔斯的注意力迅速被他吸引了。
但乌西亚再也不说第二句话,甚至没有再分出一点目光给自己的弟弟,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情魔神。
他怎么会这么早回来心城?
虽然每年的秋季攻势结束后,各要塞前的领军魔神都要回心城向陛下汇报,但今年恰好是魔神皇六世整九百岁,心城内外早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这场百年一度的盛大庆典,各行省的魔神也会在不久后,分成三批依次来心城朝拜。
按照规定,本族每次对圣盟用兵,不论春、秋攻势亦或者小规模的骚扰袭击,从哪个行省抽调的兵员、粮草,缴获的战利品也大都会按照各族的贡献分配。
虽然今年驱魔关情况例外,大头都要交到中央来,但情魔族、树魔族等驻守在海勒行省的种族同样从驱魔关剥削了不少好东西,西迪不抓紧时间挑选呈给陛下的贺礼,一个魔早早跑来心城做什么?还惹得陛下发了如此大的怒火……
这令魔惊惧的景象持续的时间远远超出了所有魔的想象。
珀莱尔斯也从最初的思索,惊疑,到最后甚至渗出了冷汗。
情魔神……真的能活着从魔皇宫里走出来吗?
他冒出这个念头没多久,霍尔德尔就专程来星魔宫找他,并带来了他想知道的消息。
“情魔神死了。聚会推迟。”
能当上继承者的魔,没一个会在这种时候不长眼色地质疑聚会问题。所以霍尔德尔这句话的重点,在前半句。
——情魔神西迪的死亡。
七十二柱魔神,每十二柱都会在某个领域降低一个层次。
比如从六十一柱魔神往后,即使获得额外的机遇,也很难突破九阶的界限;又比如排名在前三十六的魔神,才具备拥有直属军队的权力。
第十二柱情魔神,他的死亡放在别的境况下,都会造成至少一个行省的剧烈震动。但在这里……他的死亡远不如魔神皇发怒的原因更重要。
连陛下最重视的继承者都是这副情态……
珀莱尔斯心中沉沉,难得扯不出一个笑来:“陛下怎么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霍尔德尔端正地坐在对面,即使没有其他魔,挺拔的身姿也没有任何变化。
他的目光从走上最高层起,就始终落在高塔的主人身上。
“这就是我来见你的原因。”
“我想知道,父皇究竟向情魔神‘要求’了什么?”
“我怎么会知……”
这下意识的反问只发出了一半。
珀莱尔斯抬眸,若有所思:“乌西亚兄长今天刚刚回来,我听他说他与情魔神大人遇到过,也许您可以去问问他?”
“不。”
霍尔德尔直视着他,当面否认:“我离开魔皇宫,就是来见你的。”
这句话背后露出的意思,让珀莱尔斯忍不住轻轻吸气。
虽然从冒险进城去救阿维罗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谋划怎么获得魔龙族几位重要存在的偏向,但能得到这位殿下这样近乎直白的回答,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即使是看似豪爽的希蔓,平日里和洛伦玩得亲近,然而一旦涉及到偏向问题的时候,她含混、暧昧的能力绝不比任何魔少。
更不要说更慎重、更沉稳的霍尔德尔。
更何况,这句话已经不止于‘偏向’的程度了。
珀莱尔斯有些不敢确认自己的判断。
他再一次试探:“陛下的事,我不能保证自己想法的真假。父亲并不在闭关,如果是您的问题,父亲应该不会拒绝。”
霍尔德尔平静地回答:“星魔神大人的大预言术确实举世无双,你的……不也是吗?”
窗外一瞬间的闪光,照亮了青年的错愕眉眼。
这话说得不能更明白了。
电光闪过后,天地重归黑暗。
“我明白了。”
珀莱尔斯听见自己的声音,和平日对外每一次说话时一样,带着浅浅的笑腔:“也许您听说过……[源晶]?”
父亲没有为他解释,却并不阻拦他进入星魔塔中藏书的空间翻查。
他最终在一本封皮都已经褪色破损的书籍中见到了这个词。
那是从这片大陆六千年前的辉煌年代流传下来的藏书,破损封皮的右下角,最常被摩挲翻动的地方,有一枚无论是形状还是颜色都已经模糊的印记。
珀莱尔斯只在名为‘奥古斯丁’的骷髅身上看到过这个印记。
在他的右肩,被深深刻进了骨头里。即使血肉消亡,仍然存在。
这一本残破散落的书籍,目录页记载了九件奇异珍宝,保存下来的书页只剩不到一半,内容大多都是缺失的。
仅剩资料里能剖析出的唯一共同点,就是全都与‘生命’有关。
目录第一的,是只有精灵族才可能拥有的[生命本源],它甚至能瞬间补齐一位巅峰级强者的全部寿命。
[源晶]排在第七。
魔神皇陛下……为什么会需要它?
珀莱尔斯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去想些什么。
魔龙族的寿命本就极长,出生即七阶的幼崽魔龙都有六百年的寿命,而达到九阶五级以上的历代魔皇,寿命极限更是达到了一千五百年。
如今这位魔神皇六世,也不过九百岁而已。
即使他已经从巅峰期滑落,距离衰亡乃至陨灭,都还有好几百年的漫长时光。这个时间足够低阶魔神换过好几代,也足够身边逐渐变成全新的面孔。
任何一个魔都不会相信,这位陛下寿命竟然快要走到尽头。
霍尔德尔放在桌案一侧的手不自觉紧紧交叉:“我从没有在父皇身上察觉过任何异样……”
从他有记忆起,那高山般的身影就没有过任何动摇与改变。
‘软弱、迟疑……这些东西不该出现在逆天魔龙的身上。’
这是他和希蔓自小接受的教育。
“这件事,该由您亲口向陛下确认。”
珀莱尔斯温和却果断地打断了他的思绪,目光从那双握紧的手上飞速掠过,微微低头,假装自己没有看到。
他把话题重新带了回去:“天巡节就在半个月后,情魔神大人一个魔匆忙赶回,一定是有什么不能拖延的理由。您认为呢?”
霍尔德尔闭了下眼睛,再抬眸时,那一点细微的情绪变化已经被压下去了。
“是[源晶]。他要尽可能快的把[源晶]呈到父皇手中。”
他目光沉沉:“但是出了意外,东西丢了。”
霍尔德尔比任何魔都了解自己的父皇。
除了这个,再也没有别的理由,能让披了九百年和气皮囊的魔神皇陛下失态到这种地步。
***
霍尔德尔离开时,雷霆终于消散了。
两魔都不认为这代表着那位陛下的怒火就此抹平。一个情魔神的命,还远远不够补足天平另一端的砝码。
魔神皇陛下下一步会如何做,是暂时忍下、另找他法,还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平静,谁也不敢确定。
这一次的天巡节,注定不可能平静度过了。
珀莱尔斯亲自送他下了塔,本打算一路送到星魔宫外,没走出几步就迎面撞上了乌西亚。
这位兄长表情本就不太和善,见到这幕,脸色更是难看得要命。
霍尔德尔保持了最基本的礼节,乌西亚也不能像对待珀莱尔斯那样转身就走,只能咬着牙回礼,然后看着弟弟和魔龙族的殿下有说有笑的走远。
两魔谁也没有在意这件小事。
霍尔德尔边走边说:“这次的聚会,原本是想让一部分魔彼此提前熟悉一下。”谁知道会突然发生这种事。
这个‘一部分魔’,应该就是指像自己这样,已经确定站在霍尔德尔这一派的各个魔神继承者了。但看那一次拜见陛下时的情况,希蔓对聚会的内情也应该很清楚。
这对姐弟的关系,倒是比自己和乌西亚还要复杂奇怪得多。
珀莱尔斯很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既然霍尔德尔自己不提,他也就当没有这回事。
送走了这位魔龙族的殿下,回到自己的塔下,乌西亚竟然还没有离开。
虽然很是不耐烦,他还是压了压脾气,好声气地叫他:“……兄长,有什么事吗?”
“你很得意是吗?”
乌西亚猝然转身,这次离得很近,珀莱尔斯都能看清那与他同色的眸子里清晰的血丝,和几乎翻涌出的浓浓恨意。
他微惊,但很快好笑的情绪就涌了上来。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兄长。”
“几场竞争的胜利而已,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值得得意的事情。”一边说着,他随意向后退了一步。
下一秒,散发着寒气的尖锐冰棱在他脚边绽开。
珀莱尔斯低头看了一眼,微笑的弧度不变,笑意却渐渐淡了。
他随手弹出一朵火焰,在冰棱融化的滴答水声中,慢慢地说:“兄长,是想要在今天就和我决出第一顺位的归属吗?”
乌西亚没有说话。
但是更锋利、更冰寒的霜花骤雨般向他袭来。
“你原本就不该出现。”
他说话时,并没有泄愤般的大喊,也没有癫狂的神情,但一个一个字咬下来,像是在时刻咀嚼谁的血肉。
“王已经六百多岁了。过往六百年,他都没有留下过后代的念头,怎么会突然转性,一年内就和母亲生下了你?”
“而我的母亲身体一向很好,正是星魔最巅峰的年龄,为什么会在生下你后没多久就死了?”
“珀莱尔斯,你以为你的身份很经得起查吗?”
“你凭什么有资格和我竞争?”
乌西亚本不是一个能轻易战胜的对手,但愤怒让他轻易露出了破绽。
燃烧的长矛贯穿了他的肩膀,把他钉在了墙上。
贯穿的地方皮肉焦黑,在极致的高温下甚至没有血液流出。
珀莱尔斯的身形从银光中走出,他从袖中伸出一只手,轻柔地抚平了外袍上的褶皱。
“别说这些幼崽吵架一样的幼稚话了,兄长。”他从乌西亚身边穿过,踏上高塔的第一层台阶。
“你看,我又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