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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未卜前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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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刚开,马蹄声叫醒了每一个人,叫醒了绥远侯府的门房。
“给老太太请安,奴才是大老爷的长随平安。老爷前几日晕过去了,请了大夫来,说是气血滞涩,有中风的样子。太太特地遣奴才来告知老太太。”平安的声音响彻了太夫人住的院子。
门被大力地推开了,发出了沉闷的响声。“你说什么?”太夫人的语气焦急。“中风?救得救不得?”
“好在发现得早,无碍。就是手下的游击副将等人知道了。”
“干不干差事的事?如今谁在做事?”
“老爷如今在静养,一应事务都是孙健孙游击在打理。”
所有人都到太夫人住的上房来了。门外有几个仆妇探头探脑的,想多听点什么。
“老太太别急,既然说大老爷无大碍,想必没什么事的。您不必着急上火”二太太沈氏说道。
“我怎能不急。中风这病治不好的,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可怎么办。还有,底下人知道了,皇上必然知道,这辽东都指挥使能不能做还是两说。”
“辽东现在什么情况?安定不安定?突勒是不是不安稳,卡萨奇呢?他们有什么动作?”复卿问道。她认为辽东局势和她父亲的病一样重要。如果局势不好,她父亲的病可能加重,皇帝也会罢免他。“你就说你回来的时候顺利不顺利,突勒有没有袭击你。”
“回姐儿的话,奴才回来得顺利,奴才所知辽东还算安定。孙游击是老爷的心腹,平日里做事是做老了的。”
妍卿手绞着帕子,咬着牙,低着头。她心里很是不安。若是绥远侯真出什么事,她的婚事必然受影响。可她又不敢说什么。
太夫人又问了许多,总归放不下心来。好歹二太太劝住了,这才肯坐下吃茶。
“老太太,这事如今出了,咱们也该想想法子。医药这东西咱们不通,过问不了什么。可是大哥的前程咱们总得打算着。我听我家老爷说陛下素来多疑,想必正防着大哥呢。如今大哥一病,就怕陛下收权。老太太想着怎么办呢?”二太太问道。
“二嫂子太多虑了。陛下要动作咱们也没辙不是吗?”三太太吕氏嘲讽道。她早不忿二太太管家。在她眼中,她妯娌两个都是普通文官家出身的普通女子,谁又比谁高贵?妯娌中她只看得起复卿的母亲安氏。安氏到底是镇国公家的独女出身,说话做事干脆利落,她服气。沈氏平日里闷声不响的,却在老太太跟前得脸,手里还捏着实权,她不服。
“大哥到底是咱们家的顶梁柱,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陛下要动作咱们是没辙,可是咱们若是能让陛下不动作,也是好的。老太太,您说该怎么办呢?”
“这事先捂着。少一个人知道,这事影响就小一点。若是人尽皆知,那陛下为了稳定军心,必然要叫他回来。这风声一传出,指不定多少人在暗地里盯着呢。临峻媳妇,你去告诉下人,今日的事不准提起半个字。若是有多嘴的就处置了。”
二太太应了一个是。
“临岐媳妇”
“诶”三太太低头应道。
“我知道你素来快言快语。只是这时候有些话当讲不当讲你心里也该有数。这几日你就托病,少出去些。”
“老太太,家里上下若是都闷着,想必外人也会揣测是有什么事。您放心,媳妇在外头不说什么的。”
“弟妹,这时候了,你还是避一避吧。”沈氏劝道。
吕氏冷笑道。“我出不出去原不干嫂子的事。我也不是小孩子,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心里知道,不需嫂子教导我。”
“老太太,孙女倒有个主意。”一个娇媚的女声越众而出,打断了两位太太的争执。是妍卿。
“老太太若嫌三婶子嘴快,不如叫孙女出去应酬。孙女已十六了,也算是个半大人了,一向言行您也看在眼里,素来是个什么也不漏的人。三婶子说家里没人应酬怕外头瞧着不对劲,不如让孙女历练历练。”
“妍卿,你小小年纪,也会抢风头了啊。”吕氏竖着眉头,咬着下唇斜看着她。
“也是”太夫人突然发话。“也是该叫她们姊妹历练了。临岐媳妇,你这几日就好生将养着,叫妍卿她姊妹三个出去便是了。”
“老太太说得很是。”被暂时剥夺了社交自由的吕氏低头道,话语里满是不甘。她这人一向活泼,最喜欢和各种人来往,故而平日里都是她接待那些夫人太太,她也乐在其中。如今叫她休息,她倒感觉浑身不快。
“只是纯卿虽才十四岁,也是个大姑娘了,总拘在家里,就怕日后成个话也不会说的木头了,您不如也叫她出去见识见识。”她总要为女儿争一争。她家在绥远侯府上存在感本就不高,纯卿和幼卿也不受重视。复卿幼年丧母,又是绥远侯的嫡出女儿,众人自然都看着她。妍卿会掐尖要强,又长得最美,什么事都来争一争。娴卿虽说只是绥远侯的侄女儿,可是性格温婉贞静,没人不称赞她最是个淑女的样子,多少人都喜欢她。有这三个姐姐在上头,纯卿和幼卿自然就被埋没了。
“既然这样,那就叫她五个都历练去吧。我们家的闺女,要会说话,不能呆呆的。”
“幼卿还小。”吕氏赔笑道。“十岁的孩子懂什么,不叫她出去丢脸了。单让纯卿去就成了。”纯卿是三老爷醉后和她的陪嫁侍女生下的。吕氏性子泼辣,一向管丈夫管得严,故而看这个庶女十分不顺眼。虽说物质上不亏待她,可是明里暗里总要把她打压下去,让自己女儿出头。
“老太太”角落里一个小小的声音道:“孙女马上就十岁了,您让孙女也见识见识吧。”幼卿从角落里瑟瑟缩缩地探出头,巴掌大的小脸上写着害怕。“孙女不会给您丢脸的。”
太夫人向幼卿招招手“幼卿过来,来奶奶这来”她摸着幼卿的头。幼卿的头发细细的,扎成一条钱眼粗的辫子,底下坠着个银坠子,鬓边簪一朵茉莉绢花。她比同龄孩子矮一些,只到一边的茶几高。
“幼卿为什么想和姐姐们一起见世面啊?”太夫人问道。
“太太和外头太太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幼卿也想开心。”
“幼卿不开心吗?”
幼卿缩着肩膀,看了看一边坐着的吕氏,不说话。
“老太太,幼卿不懂事”吕氏赔笑道。“是媳妇没教养好。幼卿,快回去,这没你说话的地方。”
“幼卿敢说话,很好,是我们家的女孩。你没有你姐姐们大,大人们的话你或许听不懂。这样,如果有小孩子来玩,幼卿负责陪他们玩,好不好呀?幼卿你开心吗?”
“开心”幼卿笑起来甜甜的。
“小兔崽子,反了你了。”吕氏回到家,坐在堂屋椅子上。幼卿躲在门边上,不敢出声。“老娘是短了你吃还是少了你穿,敢到老太太前抱怨我。小小年纪这么伶牙利嘴,长大了是要活吞了我呢。”她指着幼卿狠狠地骂。“喜儿过来”喜儿是幼卿的母亲。
吕氏顺手拿起放在一边的木如意,往喜儿身上抽去。“你这个下流胚子,这个小狐狸精,看看你生的小贱货,看看你生的小贱货,吃里扒外,和你这个小蹄子是一个贱样。一个个在外头委屈巴巴的,倒像是老娘亏了你们似的。自己拿鸡毛掸子来。”她手中的木如意断了,也嫌不过瘾。
喜儿就这么静静地被打。她不敢叫出来更不敢哭。她曾经哭过,也叫喊过,这只会换来更重的鞭打。有时三老爷被她的叫声吸引过来,也会劝吕氏两句。吕氏这样泼辣,如何听得进去?这晚上一家人都不得睡了。喜儿只能穿着单衣跪在外头的铁链子上,听着房内吕氏的辱骂声。有时冬日严寒,吕氏怕她被折磨死,外头不好看,便叫她进屋来。这绝非仁慈。她要捧着滚烫的香炉在床边跪着。吕氏晚上起来,她又必须忙前忙后地伺候着,总不得安生。太夫人不是她亲婆婆,不管她,她亲婆婆难产死了。故而她变本加厉,总是这样撒泼。
三老爷过来劝了。“哎哟我说你停下来吧,这又是什么事啊。”她手中的鸡毛掸子顺手抽到了三老爷身上。她把鸡毛掸子往喜儿身上一扔,扭着三老爷的耳朵骂道:“瞧你生出来的贱种,一天到晚掐尖卖乖吃里扒外,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我教导她们母子两句怎么了?还不是你惯的?你们三个觑着老娘好惹,欺负到老娘头上来了!哎哟我怎么就这么可怜啊。”她往地上一坐,放声大嚎。“你们眼里都没我这个太太,我不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我上吊去!”她又作势要进屋拿白绫。三老爷死死抵住她,任由她的指甲抓挠在脖子和后背上。
“有话好好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三老爷哄道
“你养的贱货如今踩到老娘头上了。我不过在老太太面前提一句,她就在老太太跟前卖乖,又说在我底下不开心,又说我不带她。我待她那是十成十的好,一应都和我的纯卿一样,她到头来在老太太面前这么说我?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天生的贱货!”
“幼卿,你这就不对了。太太是你娘,你太太对你这么好,你没一句好话,还在老太太面前说三道四?平日里师傅教你的孝道在哪里?真是不知好歹。下去!有点眼力见没有?太太明摆着瞅你不高兴,还敢在太太面前碍眼?好了,太太,咱不生气了,我从外头买了一颗猫睛石,想着你爱它,你去瞧瞧,看镶什么好?”三老爷赔笑道。
“我不去!我今天没完!”
三老爷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叹了口气。
“那你动静小些,别让别人知道了,说出去不好听。”
幼卿漆黑的眸子像黑夜。黑夜是沉闷的、是压抑的,是埋藏着恐惧与不安的,更是掩盖暴行与罪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