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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向死而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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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前的很多事情,其实我都记不大清了。我只记得,我陷入黑暗那年,是个夏天,而我和过去真正告别的那年,却是个冬天。之后,我便被日光拥了满怀
——引子。
“快来人!!!救护车!!”
“快!止血带!氧气瓶!”
……
戚燃恍惚中感觉到自己仿佛掉进了水里,四周聒噪的人声一下子就变得模糊起来,而后在耳边渐渐消失了个干净。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缓缓地往下沉去,视线中,有微小气泡像是云雾一般向上蒸腾,光影云集波折在头顶,浅淡的蓝色还铺着纵横交错的树影。水像丝绸般从他手中滑脱。
“我要死了吗……要死了。”
戚燃听见自己说,而后感觉到胸口因缺氧传来剧烈的痛意,可心中,忽地就有一种解脱了的心情,他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呼救,他顾自沉默地等待着。周围一片寂静,他的身体在他放弃般的动作下,又极为缓慢地向上漂移,让他有些搞不清自己究竟到了何种境地,而后失去了意识……
戚燃被尖锐的机器音吵醒,他皱着眉头,挣扎着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惨白,想撑手坐起,就感觉到手腕断了一般的疼痛,让他不自觉又跌回床里。
“你醒了?”一个护士推门走了进来,看着他笑了,而后轻轻为他拔了输液针。“大夫说幸好你溺水时放松了身体,没有呛水过多,也亏了有人及时发现了你。不过你手腕就有些严重,已经发炎了,失血有点多,不过好好调理,补回来就好了。”
那个护士迟疑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如果你需要,我们可以帮助你报警,或者……你要不要去心理科看看……”
“不必了。”戚燃乖巧地扯出一丝笑容来,而后轻轻不露痕迹地翻身,将自己与护士拉开了些距离。“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你没有什么大问题,再休息一下,把费缴清,你就可以走了。”护士的目光怜惜,将一个袋子放在他床角,叮嘱道。“这是救你的人捡到你的东西,还有我们给你换下来的衣物。让人来接你吧,你现在还很虚弱。”
“好的,谢谢。”戚燃拿过袋子,感激地来冲护士点了点头。
护士刚一离开,戚燃的笑容就变成了苦涩,他逃避地缩回病床里,想哭,却又没有很剧烈的难过,只是空空的,最后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大觉,难得的一个梦都没有做。
傍晚太阳将落山时,戚燃才醒了过来,他慢吞吞地从袋子里翻出钱包,拿着病头床头上的单据去缴清了费用,就想要离开了。可是衣服没办法穿了,病号服还要归还。戚燃不想联系家人,也不想因为这些事却搅得朋友担心,便想说将病服买下来就这样离开。可负责收病号服的护士像是实习的,格外执拗不愿卖。戚燃就这样,僵持在了护士站。
戚燃一边叹息着,一边点了根烟,四周的人群都是结伴陪同看病,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一边,身形单薄,面色惨白,不知道怎么办。清冷月色缓慢高悬,戚燃在点起的那一根烟快燃尽了时,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冲了过来,戚燃刚要抬头,却只受了迎面一耳光。
“啪!”
戚燃被打的一个踉跄,惊讶地抬起头,就只看见妆都哭花了的林虞人的面庞。
“你怎么过来了……”
“不然?!让你在这儿风干?!”林虞人瞪着他。“出了什么事你不能找我们?!非要把自己弄进医院?!”
“别哭了。”戚燃连忙将烟蒂扔了,手足无措地抬起手,慌乱地擦去她的泪水。“我错了。”
“这是第二次了!戚燃!你之前怎么答应的我和梦西姐!!你给我发誓!日后绝不再这样了!”林虞人死死拽住戚燃的手臂,脑海中不断闪烁着之前她架着割腕的戚燃去找王梦西时的惨烈,声音止不住地发颤。“若是没人救你怎么办?!万一你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怎么办?!戚燃你他妈说!怎!么!办!”
“……我发誓。”良久,戚燃才在林虞人近乎逼迫的目光中,苦笑着点头应承下来。“我日后绝不再寻死了,不让你担心。好吗?别哭了,再哭可不好看。”
林虞人拿他没一点办法,气急败坏又捶了他很多下才缓下那一口气来,而从他手里拿过袋子,而后从背包掏出一套衣服来,甩给他,咬着牙喊。
“快滚去换!”
戚燃乖巧地回病房换上衣服出来,林虞人扯着他将病号服还回给护士站就拉他走出了医院。一辆熟悉的吉普停在路边,车窗摇下来,林虞人的对象、自己的发小江野桀骜的目光就冲戚燃扫了过来。他看着戚燃穿着自己的衣服,晃荡荡的,不由得心里一叹。
“都弄好了?”江野问林虞人。
“嗯。”林虞人点点头。
江野低头看着林虞人拎着的戚燃落水前的衣物,皱了眉头。“把那堆破烂儿扔了。”
戚燃闻言连忙将钱包、手机、病历本抽出来,林虞人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恶狠狠将剩下的衣物扔了垃圾点。
“看什么?!还不滚上来?”江野看着小心翼翼望着自己的戚燃,吼道。
戚燃见状立刻利落地爬上车,林虞人也干脆地上了副驾,车子在她关上门的瞬间就飞驰了出去。
“……哥”戚燃舔了舔嘴唇,试探着唤江野。
“呵,当不起。”江野遇上一红灯停了下来,从后视镜盯着戚燃。“都说兄弟同年同月死,您先跑就算了,出了事联系都不甘愿,我当不起您这一句哥哥。”
“……这是个意外……”戚燃摸了摸鼻子,小声辩解。
“意外?”江野等红灯结束就将车停在了路边。“不让你走那护士就是我表姐!不然你以为我们怎么赶过来的?!你再给我讲是意外?!”
“落水真是意外……”戚燃缩在离江野最远的位置,讨好地笑,看着江野铁青地一张脸,收起了笑,低头认错。“我错了……”
“……你最好真知道错了!”江野狠砸了下方向盘,重新启动车子开了出去。
“我们去哪……”戚燃忍不住问。
“去刑场!”江野哼一声,不告诉他。
戚燃敏感地察觉到江野缓和下来的语气,立刻凑近着他,又讨好的笑了出来。
“去沈欢那儿。”林虞人已经对小镜子将妆彻底卸了,看着戚燃这模样,止不住地心软。“你现在刚出院,起码要吃点东西。”
“那我想吃小馄饨,要加荷包蛋,还要蒸鱼……”戚燃轻轻凑过去对着目光柔软下来的林虞人得寸进尺地碎碎念。
看他这模样,江野和林虞人都被他气笑了。
“你啊……”江野和林虞人看着他苍白又可怜兮兮的小脸,无奈地妥协。“知道了。”
没多久,沈家小馆中,沈欢抱臂看着没吃多少东西就趴桌上睡着的戚燃,撇嘴。江野将戚燃抱去了店后面沈欢的房间休息,担忧地想着戚燃不矮的身高,体重却轻的吓人,该让沈欢多做些吃食,让他多吃些。
进了房间,江野刚将戚燃放在床上,他就蜷成了小小一团到角落里,江野皱眉,留了一盏小灯,关上门去。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沈欢小声寻问江野和还在吃东西的林虞人。
“戚叔叔把他提交的志愿的专业给改了。”江野揉了揉眉心。“昨天通知书到,火火才知道……”
三人陷入长久的沉默,任何话都显得有些苍白,戚燃怎么熬过的中学时代,他们都看在眼里,如今这样的结局……
临近午夜十分,江野才携着林虞人离开,沈欢关了店门回了房间。
“燃子,究竟因为什么?”沈欢坐在床边沉默了良久,轻声说。“我知道,不止是因为通知书。”
“没什么。”戚燃睁开眼睛,眸中清明,没有一丝困意,却翻了个身,这是拒绝沟通的样子。
沈欢强行扶着他坐起身,掀开他略显宽大的衣物,他包裹于其中的削瘦身体裸露了出来,青紫淤痕星星点点,让沈欢不由得皱起眉头。
“说谎。”沈欢叹了口气,找出伤药喷剂,一边给他上药,一边断言。
“我……”戚燃一脸茫然地靠在床头,目光空洞洞的,脑子中有片段一片混乱,他忽然就记不起来自己为何就自杀了,脑子里闪过无数张模糊的脸,他有些痛苦捂住脸。“……我只是觉得,我似乎,总是在求而不得。往日我也是明白的,只是忽然那个弯,我转不过去了……”
“你还在想着季棠吗?”沈欢看着戚燃,轻声说。“还是他又做了什么。”
戚燃不意外沈欢会察觉到自己的隐瞒,因为他向来都是他朋友里面,最聪明的那个,可戚燃模糊地感觉到了沈欢言语中似乎隐瞒了些什么,他又不知道那是什么。这便是沈欢最好也最坏的一点了,他知道所有事,但是他从来不会问在人前泄露出什么,也从来不会去探究,虽然他有时候嘴巴挺毒舌的,这一次,怕是真的担心了。
“我不知道……”戚燃轻轻叹息着。
“不,这很重要。”沈欢认真说。“到底为什么。”
“欢子,认识十年的朋友说掰了就掰了,最亲的亲人总是在否定我,我做人,感觉很失败吧,我连受摆布都不是听话的那一个,有事,他们从没直接来问过我,也从来都不告诉我。尘埃落定,又想恢复如初,他们连句道歉都未曾与我说过,做人做成我这样,还值得吗……”戚燃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反问他说。“这样的话,我存不存在也没必要吧。”
“当初不是你的错。”沈欢皱眉。
“真的吗,也许吧。”戚燃重新缩回被子里,疲倦地合上了眼睛,不再开口了。
沈欢去了隔壁次卧,抽出兜里正在通话中的手机。
“你都听见了。”沈欢轻声说。“我不知道这样到底是对是错。我只希望你真能如你所说,去遇见他,不再让他受伤了。”
“相信我。”一个清朗的男声透过话筒传声过来。“我爱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