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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骄阳 ...

  •   严煜抱着他,眼神却落在公文上,“刚刚想问我的,就是安平侯的事情?”
      洪宁清抿着唇点点头,“老安平侯夫人是我娘的姨母,我娘在家的时候夫人对她很好。”
      这些倒是严煜不知道的,他十四岁才到洪家,这些对他而言,都陌生而遥远。
      他无端又想起自己的出身和洪家的显赫家世来,或许张小公子别的说的不对,但他说自己配不上洪宁清却是实情。
      洪宁清坐在他腿上,侧着脑袋看着他手边翻阅的一本公文,上面的内容很短,但却非常令人惊讶,“山西府去年大旱,今年粮草颗粒无收,流民聚集恐有匪患?”
      听他发问,严煜才回过神来,他看了看公文,平静的点点头。
      这不是今年收到的第一封了,事实上,从今年年初开始,北镇抚司调往山西府的外派官就已经上书到京城,当时的情况还没有这么严重。如今盛夏已过紧接着就是寒冬,山西府地处北方,没有粮草棉衣,自然要出事。
      这些严煜早就已经算到了,现下看见这种内容的公文,自然不觉得稀奇,但久居大道之道读书的洪宁清却不晓得其中的隐情。
      “煜哥,既然山西府那边已经察觉到不妥,朝堂上为何从来无人提及此事。”大道之道虽是个不论及朝政的地方,但事不可避,都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世家子弟,哪有不晓时事的道理。
      他们的消息并不灵通,可就算如此,这种大事,他们也不该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严煜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里由衷的感慨自家孩子对于朝野之事的敏感。
      “是皇上的意思,多方封锁消息,山西府那边皇上已经授命了北方军要他们加强警戒。”严煜瞅见洪宁清的手指上沾着一道黑色的墨痕,二话不说撩起自己的衣角仔细的替他擦了。
      洪宁清低着头,指头摩梭着被严煜抓握的地方,“谢谢煜哥。”
      严煜接着说:“事实上流民成匪患不足为惧,都是吃不饱饭的老百姓而已,只要朝廷给足了钱粮,他们自然会散去,现在有北方军作为震慑,他们只要不造次就不会有事。”
      “那朝廷不打算管吗?”洪宁清扭过身体,大腿根蹭着严煜的腿,搞的当肉垫的人浑身僵硬。
      严煜的喉结上下蠕动,欲盖弥彰的喝了一口茶水,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前两日已经派了人手前往山西,最重要的是,这次匪患背后恐有大势力盘根错节,在没有搞清楚之前,贸然下手会让我们失去先机。”
      洪宁清双眸亮晶晶的,对于严煜说的这些,他并不陌生,在古往今来的史书上见的不少,也就是帝王心术,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现世得知这些。
      那一瞬间他莫名觉得新奇,而且刺激。
      “好了,时间不早了,小孩子应该回去睡觉了。”严煜一只手箍着洪宁清的腰,轻而易举的将他从自己身上提了起来。
      他右手搂着腰,左手在洪宁清后腰下方一推,一眨眼的功夫,人就稳稳的站在了地上。
      看严煜的样子,估计今晚又是要长夜秉烛的架势,也是一瞬间,他莫名反感朝堂上无休止的争斗。
      严煜放下笔,抬头看着他,“怎么了?宁清还有事儿?”
      洪宁清想了想,心里的话能堆成小山,可那些想法和蔫头真要他一句句说出来,他自己也知道是无稽之谈。
      严煜认真且温柔的看着他,事实上别说是这样相顾无言,只要能远远的看着他,他都觉得是一种难言的福气。
      “煜哥,你早些睡,注意身体。”严煜被孩子的一句话哄得几乎心花怒放。作为家长,适当的奖赏是可以有的,但却不能过盛,不然容易动摇作为家长的威严。
      严煜无声的笑笑,面前红烛的火光,也欢快的跳了跳,“我知道,忙完了就睡,现在满打满算你还能睡两个半时辰,若是再耽搁,明儿早上赖了床,我可不送你去大道之道了。”
      洪宁清一听立刻瞪圆了双眼,随后忙不迭的往外走,脚步声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一直到他的脚步声遥远到几不可闻后,严煜唇角的笑意才渐渐散去。
      夜里哄完孩子,第二天一早,严煜照例天不亮就起床,赶着鸡叫之前去北镇抚司点卯,随后开始他不知何时可以结束的公务。
      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最少有三百六十天是不会在家里用早膳的,故而他也吩咐了厨房,早上只用做少爷一个人的饭。
      洪宁清的起床时间,大概在他出门后半个时辰,平时这时候,连厨房的帮佣也只是刚刚起床而已。
      严大爷每天身体力行的诠释着什么叫“少爷的身子,下人都不如的命”。
      他出了房门,往洪宁清住的小院去,刚走到门口,就发现原本应该清净安宁的小院,今天一反常态的鸡飞狗跳。
      “主子,您这一大早往哪儿去啊!”昨儿晚上被严煜训过,后半夜又被耳提面命的洪竹,看着洪宁清这一身短打装束快步往园子里走,亦步亦趋的跟着,皱成了一张包子脸。
      洪宁清倒是坦然,“我去练会儿武,你不用跟着我,我不出门,就在院子里。”
      严煜看着这主仆两人快步往院子里走,却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能跟上去。
      洪竹昨晚刚被严大爷吩咐过要好好照顾主子,现在哪儿敢离开,迈着小步跟在后面。
      等严煜到小院口的时候,就看见洪竹垂着脑袋站在廊下,而他的小家伙,正潇洒自如的在院子里自我沉淀。
      严煜想着能早起锻炼身体是好事,便没有拦着,只是吩咐了厨房,早上给做些肉食,。
      他自己去后院的马厩牵了马,踏着泛白的天光,往北镇抚司去。
      一路上,官道两侧的商贩都没有出摊,整座城都还未苏醒,马蹄声过处皆是浅薄的朝露。
      北镇抚司衙门在皇城根下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里,门口有卖烧饼的老翁,来往有垂髻幼子。
      矮墙灰瓦跟普通的小院没有任何差别,门口一块历经风雨摧折的牌匾,泛着古旧,大概率不知何时要迎风而落。
      破败寻常之下,是大隐隐于市的沉着。
      严煜大步迈了进去,第一件事就是往厨房去。
      厨房的老师傅是个年近半百的老人,别的手艺都不怎么样,只有这做馒头的功夫,相当入流。
      严煜进去时,他正背对着大门,吭哧吭哧的揉面。
      “严大人,今天来晚了啊,我这第一锅都发完了您才来。”老人从笼屉里抓了两个馒头放在盘子里,严煜熟门熟路的给自己盛了稀粥,就着一小碟炒腊肉细细的嚼。
      “陈伯,之前听您说过您有个孙子,多大了?”老陈头眼睛都在面粉团子里,闻言头都没抬,“快十六了,半大小子长得真快。”
      老人家操劳了一辈子,也就在说起儿孙满堂时心里是真的自在。
      严煜咬了一口馒头,“小孩子的心思是不是真的特别难懂。”
      老陈头笑了,“严大人你这话说的对也不对,孩子们没经历过事情跟我们的思维方式不一样。其实啊就我们这种人家出身的孩子,十六都不算是孩子了,换了我们老家闹饥荒的那会儿,十六岁的男孩子挑大梁讨生活的那都多了去了。”
      严煜没说话,但他是赞同的。
      不说别人,就说他自己,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是北镇抚司最年轻的百户了,要严格说来,确实不是小孩子。
      但或许为人长者都希望在自己看顾下的孩子,能少走一些自己曾经走过的弯路,少吃两口自己年轻时候吃过的苦。在那个没办法自我满足的时代留下的些许遗憾,他们都会毫无保留的倾泻在下一辈的孩子们身上。
      大概就是自己没得到过的东西,在自己有能力的情况下,要加倍补偿给自己在意的人吧。
      而到了严煜这个年纪显然没时间伤春悲秋,更没功夫去管小孩子早起或者赖床时间的变化。
      就以他男人的角度来说,还能注意到自家孩子今天有些反常就不容易了。
      一顿饭毕,他心里的那点疑惑也都随着馒头被他嚼巴嚼巴吞到肚里,化成这一天奔波劳碌的充饥品。
      鸡刚叫了一嗓子,严煜就已经带人去了城郊。
      农间人家的早晨也是忙忙碌碌,严煜一行人走在山野之间,格外引人注目。
      街边一个穿着粗布衣裙卖鸡蛋的老妇叫住了严煜。
      严煜蹲下身来,在篮子里挑挑拣拣,眼睛却一直盯着不远处房门紧闭的小院。
      老妇人一边用布包给他捡拾鸡蛋一边跟他抱怨民生多艰,严煜挑了几个鸡蛋,刚准备付钱,一个光脚的小男孩突然跑了过来。
      小孩子脸上带着刚挂的彩,老妇人看见了,却没多说什么。
      严煜起身将鸡蛋挂到马上,给了身旁并肩而行的人一个眼色,那人立刻意会。
      “这都什么时辰了,这些孩子还不去念书吗?误了好时候将来考不上状元。”吴敬玄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麦芽糖,递给了沉默的孩子。
      老妇人叹了口气,“原本啊村里有个先生,但先生命不好,前些日子,被人给害了。现在这群孩子都没地方可去,整日就知道欺负人不学好。”
      吴敬玄接着问:“这么严重,那京兆尹不管?”
      “管了,但是一直也没个结果。”老妇人拈起袖口,给孩子擦了擦脸。
      “谁报的官啊?”
      老妇人指了指不远处的小院,“就她家,她家就一个寡妇带着个孩子,平日里靠给别人缝缝补补浆洗衣裳过活。说起来也是奇怪,这孙先生平日里对王寡妇一家多有照顾,对她家孩子也是格外上心,但前两日乡亲们给孙先生立衣冠冢的时候,她家却没人来。”
      严煜立刻问道:“那王寡妇你们最近见了吗?”
      老妇人摇摇头,“好些天没见了,大家去看她,她总说家里孩子病了不方便。”
      严煜和吴敬玄对视一眼,随后都看向了小院,吴敬玄将自己带的一包麦芽糖给了孩子,老妇人心中感激,趁着四下无人,轻声对他们说:“对了,村里一直都有传闻,说孙先生王寡妇的孩子上心,是因为王寡妇给了先生点腥的......”
      背后议论人不好,老妇人说完就不肯再言其他,严煜放下钱银,快步离去。
      吴敬玄却始终想不透老妇人最后那句话的关窍,“子安,你说那个婆婆说的星的是什么东西?”
      严煜瞥了他一眼,“男欢女爱。”
      吴敬玄了然的点点头,霎那间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你是说那种事?!”吴敬玄瞪圆了眼睛,这位小时候拼命为了吃饱饭,长大了拼命让全家人都吃饱饭,每天累死累活比狗还操劳的人,自然没功夫了解那些男女之事的真相,如今乍然一听,居然还觉得神秘。
      “走吧,正好再去王寡妇家里看看,说不定会有收获。”严煜牵着马往王寡妇的小院走去,两人在门口敲了好长时间的门,却没人应。
      如今正是农忙的时辰,大家都对这两个衣着体面的男人光天化日之下,来敲一个寡妇家门的行径指指点点。
      无奈两人只好撤走,转而往镇子里去。
      这镇子看着挺大,但住的人不多,家家户户都沾亲带故,问什么大家都能讲点门道出来。
      “这个孙先生跟王寡妇之间,就算没有私情,也绝对不是普通的老师和学生寡母的关系。”吴敬玄喝了一口茶,一上午的探访下来,他算是信了这个流言。
      严煜点点头,“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从现场来看,孙先生在死前没有任何挣扎的迹象,而且看孙先生的样子,估计这根本就是寻常事,或者说在死前,他一早就知道王寡妇会来。”
      再联系之前严煜在王寡妇家里发现此人身手不凡的情况,基本可以确定,孙重檐的死是他杀,且是熟人作案。
      “若真是如此,那又有一件事没办法说明。既然两人有私,甚至到了互相照顾的地步,那王寡妇为什么最后要对先生痛下杀手?”吴敬玄喝了一口茶,越想越不明白。
      孙重檐在,王寡妇可以活得更好,她为什么要杀人,而且在孙重檐死前后,她的态度转变居然会这么大。
      吴敬玄皱着眉问:“你说,这每天可能同床共枕的人,真的会不知道对方身怀绝技吗?”
      严煜立刻摇头。
      “既然如此,那我想到了一个很恐怖的可能性。”吴敬玄随手将两人的杯子掉了个个儿,然后手在脖子上抹了一下。
      严煜刚想说话,一只通体雪白只有翅膀尖带着点黑的鸽子飞了进来,扑棱扑棱的落在吴敬玄的肩膀上。
      他随手抓了一把炒米塞给鸽子,从它脚上取下一个小竹节,严煜只扫了一眼,立刻抓起桌上的刀,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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