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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画舫 ...

  •   近端午的时节,满大街都飘着艾草和雄黄的味道。
      洞庭君山历来都是人们的向往之地,不仅仅因为烟波不动景沉沉,碧色全无翠色深。疑是水仙梳洗处,一螺青黛镜中心。还有如今正声名大震的轻尘山庄便在君山之上,近时因为初夏,轻尘山庄又是江湖中出了名的风雅,也就每年初夏时分会有一个丝弦的集会,届时人山人海,只为一赏轻尘公子的那一曲瑶琴。历来被江湖中人称为“子虚鉴”。据称轻尘山庄以前的主人极其喜欢相如赋,常于五月临近端午的时节下山来,每日弹奏几曲,因其琴技高明,渐渐每年慕名而来者愈来愈多,也便在山下岳阳之地有了声名。
      如今轻尘山庄从前的主人仙逝,现任庄主也便是老庄主的儿子,虽然人变了,但琴技却是未见逊色,每年的子虚鉴也会如期进行,只是今年岳阳城内集人虽多,却不见有轻尘公子下山的迹象,抑或轻尘公子本身就不在山上?
      岳阳城外,去君山的必经之路上,有着一家酒楼,名为辰星楼,不知意为客如辰星抑或店如辰星,总之近日客满为患,甚至有好些江湖好汉在里面,更不乏文人墨客,调丝弄弦的大雅之人。
      人多总会使一个地方成为风云际会之地,辰星楼也不例外,在店内住着的人,无一不是神色戒备,太阳穴青筋暴起的人,偶有些雅士,也都是带着跟班的,一时岳阳城外,每日热闹非凡。
      因了一直以来江湖与朝廷的互相牵制关系,外加这辰星楼本也是个有聚有散的地方,是以也从无官府的管制。辰星楼的老板也乐得每日数大笔大笔的进账。
      端午之时,按理也是要合家团圆的,但这楼里住着的,都无去意,只每日在辰星楼里住着,大堂里也随时满着,好不热闹。行走江湖的人,本无几个算得有合家之乐的人,又何谈什么节庆之时的欢喜。若不对景沧桑,感物怀人,便算得豁达了。
      这日午后,天上仍旧像往常一样,不咸不淡的飘着那么几朵白云,远处的洞庭湖上,仍旧有些达官贵人的画船在湖面上飘着,一派平和的景象。
      辰星楼的大堂内,也是一派喧嚣,若非总有那么几个阴阳怪气的面孔呈现在人们面前,也是极端和谐的,每个人的脸上,总也有那么一丝丝的期待神色。传闻轻尘公子是个盲人,每年将近端午也都会在辰星楼内住上一段时日,但今年却似乎没了轻尘公子的踪影。再过三天便是端午,若换作往年,那轻尘公子也早已来了,一时人们将轻尘公子与连日的命案联系了起来,有说轻尘公子被害的,亦有言轻尘公子与那无涯实是一丘之貉的,众说纷纭,也显热闹纷纷。倒让这群无家可归之人将那些节日将临的惆怅一一的驱散了。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人们以为端午前的暑意总该去那么一些的时候,这句话却不甚管用了,太阳仍旧火辣辣的挂在高天之上,酒楼内的各路江湖好手也都在大堂的桌上聚着,各自喝着闷酒,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这时却走进一个黑衣的男子来,手边擎了一柄长剑,脸上凝着细密的汗珠,许是因为天热赶路的原因,那脸上带着些微红的气息,还有些喘息不止。众人却都奇怪了,既然他是个练家子,为何行路还能流汗?
      那人也未管众人的诧色,只径直走到一张空桌旁,问小二略略要了几样小菜,一壶辰星楼久负盛名的澄江练,自顾自吃喝了起来,众人虽奇怪,但也很快过去,无人顾及这里还有一个人曾引起过他们的注意。这场江湖本就如此,一拨一拨行过的,都是过客,哪在乎谁曾声名大振,谁又只如草芥般在江湖摸爬滚打。
      本来静寂了一瞬的酒楼内又开始鼓噪起来,各自谈笑风生,在带着雄黄与艾草的香味里,那些或文雅或拙浊的词汇便都聚集在了一起,都只为那传奇的瑶琴一曲,虽然不知为何那传奇人物没有出现,但人们的期待,却丝毫未改。
      “我看那劳什子无涯的,八成也就是仗着她身边有个剑法高明的男人,听人说那女人也没怎么出过手,怎么她身边那男人就心甘情愿的为她卖命了?”
      说话的是个光着膀子的大汉,看其手臂上的一块块肌肉,也知必然是个好手,因为天热,才脱了外衫,露出里面的一件汗衫,坐在一条板凳上,另一腿却搭在了旁边的一条凳子上,话语里虽然带着粗,他对面的那男子却也未流露出多大的不满来,看其神色,也不像阻止的样子,极似故意说给大厅内的人听一般。
      本来大家听到他这话反应也并不大,那大汉却一拍桌子,将众人一惊,也立时就有人起来附和。
      “是啊,那女人既然并没有显露什么武功,为何我们不能出手除掉?却在这里装什么乌龟。”
      “这事不是有谢炎府出头吗?”这时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小个子也开始撇开正在行的酒令,转而与大家谈起了近日的热门话题。
      听及谢炎府,便有嗤嗤声传来,众人望了过去,却是一个面上白净的中年男子,一身藏青衣衫,面上一派平静,见众人望向自己,脸上马上绽开了一个笑容,不知怎么,大厅之内所有的目光都凝住了,那虽然只是普通的眸子,普通的脸,但那面上的平静,却是在座众人谁也没有的,一时众人也都屏声息气,看着那中年男子,听他刚才的嗤笑,定是对谢炎府有什么不满,众人也就静静的等着那男子发言。
      中年男子向四周望了一眼,除了那个后进来的黑衣男子仍旧在自顾自的自斟自饮外,所有人都带着猎奇的目光看向自己,知是时间到了,也便清清嗓子,继而不慌不忙的饮了一口酒,这才开始说了第一句话:“谢炎府这么多年以来,已经自顾不暇了,又有什么精力去管那么一个女魔头呢?”
      堂内一片嘘声,却也并无异议,众所周知,谢炎府在十年前虽然是名满大江南北,但也只限于十年前,近年来,一直行事低调,自打谢炎接任家主伊始,也并无什么大风大浪兴起,谢炎府更是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若非这一回洛阳城的那名为珞璎的女子死在祭月轩内,而祭月轩便开在谢炎府的前面,人们几乎记不起谢炎府才是曾经一统江湖的魁首。虽然江湖人在不曾反应过来之时,也一度在谢炎府内徘徊过,谢炎却出乎众人意料的独自去了趟崖山,这在其他人眼里看来,无疑是逃避责任的行为,眼下有个人站了出来,说出了谢炎府的不是,多多少少也算作说出了众人的心声。要知道谢炎府是世家中的大派,能有那么一个人站出来将矛头直指,至少都是不简单的,但眼前这人,众人却无一识得。
      正自犹疑间,却听中年男子继续说道:“虽然那叫无涯的女魔头身边有一个用剑名家,但再大的虾也只是虾,翻不起什么大风浪来,不知各位可曾听说过长安归云庄?”说罢目光仍旧在四周扫过一圈。
      众人脸上什么表情都有,但更多的却是讶异。
      归云庄,该是很多年前的历史了,自从谢炎府崛起之后,便再也没有听人提及过,现下众人一下子便明白了,原来这男子的一番话,意在归云庄,而非真正愿意站出来除掉那个女魔头的。
      这时本来一直自斟自饮的黑衣男子也抬起头来,望向窗外,正是一江碧水,一舶画船,那眼里的神色,似讥诮,似不屑。只是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中年男子身上,谁也不曾注意这个行路还流汗的男子。
      除了正进门的一个女子。
      那女子已进门来,便顺着黑衣男子的目光望去,天边还是那几片白云,江边仍旧只有一条画船,与方才那男子一眼望去时不同,那画船之上,站了两个人影,一黑一白。
      进门的女子也就随了那发现有一丝骇然,周围人仍旧在高谈阔论着,但这女子的眼里耳里,将周遭的声音都忽略了过去,她只顺着那男子的座位旁的窗口向外望着,怔怔的,目光里有说不出的怒意,连同那座上男子也感应到了。
      那男子再度抬头,看向那女子,见其目光所及处,正是自己所对着的窗外,一时兴起,长身站起,转身看向窗外,将那女子的视线尽数挡住了。
      “呛啷”一声,便是有剑出鞘的声音。厅内再度安静下来,目光转向拔剑的女子,只见那女子一身淡紫衣衫,桃花面,杏仁眼,目似秋水却带三分怒气,粉面含威更有几分秀气,但那剑拿在手中,总有些不合时宜的成分在内。
      众人细看之下才发觉,方才进门的黑衣男子手中的剑不在,而被那女子逼在窗口,险些倒翻了出去,剑尖指着那男子的胸口,一片的起伏,再看那男子神情,却是好整以暇,全然不将胸口的剑放在眼内,这在持剑的女子看来,那神情分明有挑衅的成分在内,不由面上更是一怒。
      “你凭什么挡住我的视线?”剑尖向前一送,脸上怒气丝毫不减,冷冷的盯视着眼前男子。
      都道是行走江湖少惹是非,这女子的问话,当然出乎众人意料,仅仅因为挡住视线,就能拔剑相向,这理由怎么也是说不过去的。
      但看那女子,一脸的理直气壮,手里的一把剑离眼前的男子胸口也只毫厘的距离,丝毫不以为意,也不理会众人的目光。
      众人都在为那男子捏了一把汗时,那男子却笑了,云淡风轻,斜伸在外面的身子也挺直了起来,那剑尖也随之向后退了半分,待得男子懒懒的从袖中拿出一个香囊模样的东西出来时,那女子将手里的剑一甩,急忙向男子手上的香囊扑去。
      那男子却一矮身接住那女子扔下的剑,眼见那女子的手就要扣到自己手里的香囊时,才往后一翻,直直从窗口坠了下去,那女子也不放松,发力便追。只是那男子是顺势翻出,紫衣女子则似反应过来之后才追的,待得她跳下窗口时,那黑衣男子已经去得远了,正是向着不远处的那艘画舫的方向。
      涌到窗口瞧热闹的众人这时也看到了那艘画舫,见着画舫上站着的一黑一白的两个人影,便立时想到了江湖传言中的两个影子。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那画舫离这辰星楼有一段的距离,但也并不算远。如果真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那样的功力定不至于没听见方才众人所说的话。如果……窗边众人抱着同样的想法互相看了一眼,各自悻悻的回到座位之上,也无心再谈论什么,只有酒里,还有些豪气可寻。
      一时没了注意,虽然众人都是些行走江湖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但对于江湖的传言,多少还是有些相信的,再看向刚才侃侃而谈的中年男子,也是独坐于座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酒,但眸子却是半垂着,让人看不清他眼里到底有些什么,只那姿势让人觉得,似乎有思考的意味。
      有眼尖的则指了那艘画舫高声道:“看,那画舫向着这边来了。”
      立时便有人向着窗口奔了过去,果见一直停着的画舫动了,那方向,也确是向着辰星楼来的。
      本来还在埋怨天公不作美的人也不再埋怨,正有那么一丝阴霾从天空铺天盖地覆了过来,如同一口大锅般慢慢扣了过来,让本来已经很是紧张的众人更觉压抑,沉不住气的已经开始抖出兵器来了。
      但远处的画舫却是不紧不慢的行来,船上两人的衣袂也随着渐起的风飘了起来,似乎湖面上的画舫,也都向着那艘画舫靠了过去。
      本来紧张着的众人,也都随着画舫渐渐靠近而变得更见敏感,仿佛一丝风吹草动,就能将人击溃一般。
      “啪”的一声,站在窗口的众人就是一个激灵,有胆小的更是扶住了桌面,不让自己跌到地上,待众人反应过来,尽皆怒目望向那声音的来源。
      仍旧是那个精赤着膀子的大汉,脸上有着分明的不屑,他身边别无长物,刚才那一声响,定然又是他拍桌子发出的声响了。
      “老子就是不信那个邪,那娘们真有这么厉害?让一干爷们也怕成这样?就算是,老子也要上去拼上一拼。”
      接着扬手向着窗口一挥,梨木格子窗立时就碎了,随即再看一眼行至更近处的画舫,眉目间一黯,但仍旧一脸坚毅,目光炯炯的望了有些羞惭的众人一眼,嘴上道:“爷们就该有个爷们的样子,想老子行走江湖多年,也没见现今这样,怕一个女人怕成这样的,吸髓花算个什么东西?顶多也就是个暗器而已。”
      话语间虽然仍旧粗犷,但听来已不觉刺耳,甚至有些豪气干云的味道,一直独坐饮酒的藏青衣衫的中年男子也不觉多看了这大汉几眼,目光中有探寻的神色,但更有些嘲弄的意味。
      那藏青色衣衫的男子自打画舫开始向这边驶来就不曾说过话,这时自然也是静默的,但眉眼间所藏的东西,却更为深刻。
      周遭议论纷纷,更多的却被那大汉激起了义愤,纷纷回到座位,不再垂头丧气,各自拔出兵器放在桌面上,神情激愤的等着画舫靠岸。
      “娘的,绝不可以被个娘们就泄了气。”
      “老子倒要看看那娘们到底有没有三头六臂。”
      “……”
      那边画舫之上的一男一女,却是面带微笑,一面以了欣赏的目光看着一湖的碧水,一面听着对面辰星楼上的声音,那女子不由得便笑了。
      “想不出如今的我,倒真成了众矢之的了。”说话的女子,目光深不见底,尤有一星妖媚在脸上显现。
      旁边男子轻声一笑,却道:“本来只是游湖而来,没想晏雪楼自己却爽了约,不来赴他的子虚鉴了。”
      湖面的波光随着船行缓缓向后荡去,说话的显然便是无涯与镜渊了,画舫的缓缓前进,那湖岸也就触手可及,本来周遭一直和这艘画舫有着一段距离,但随着即将靠岸,却是越来越近。
      无涯早已发现周围画舫有些不对劲,但却无心理会,眼下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却由不得不生气,眉一皱,便欲发作。
      镜渊在袖子下轻轻一拉无涯的手,无涯也便消停下来,只听镜渊在她耳边轻轻说:“何不把他们也引到辰星楼,也有一场热闹好看。”
      无涯转过身,长长的青丝在背后一荡,便又融入到背心的那秀挺中去了,只见她足一蹬,一提气,纵身便向着湖岸的方向奔了过去,画舫立湖岸虽近,但少说也有四五丈的距离,少有人能一纵身不换气就能上得了岸。无涯却在空中滑过一条优美的弧线,如同一只雁,轻轻巧巧就落在了岸边。
      除了镜渊,没有人不惊讶。
      自然也包括那一直光着膀子的人,这时他才知那兴风作浪的女子,并非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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