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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洛阳 ...

  •   去往洛阳的官道上,行人如织,偶有几匹快马踏过,将行人冲散,倏忽间又恢复成原来模样。
      这时的洛阳,已近闭城时分,难怪那么多人形色匆匆。
      岳阳至洛阳,也是有好几日路程的,更何况镜渊与无涯并未有什么急事,也就一路闲闲逛来,将一路风景看了个遍。
      那日岳阳城外辰星楼,也算作热闹了一番,皆因很多人为晏雪楼不肯再赴子虚鉴一事深感愤懑,是以牢骚一夜之后听说晏雪楼在洛阳,也就随之去了。
      听一曲事小,但晏雪楼去的,是谢炎府,那就不是小事了,轻尘山庄与谢炎府交好,这是众所周知的,近日各大门派蠢蠢欲动,这也是众所周知的,若能与谢炎府或是轻尘山庄攀上关系,无疑是为自己多了一份希望。
      否则大派之间的争斗,牺牲的仍旧是小人物。
      是以这几日洛阳官道上,总多了些佩刀挂剑的江湖人,平日里安分的老百姓,也就因此甚少出城,惹到那么一两个,许是性命不保的事情。
      在辰星楼翌日一空之后,镜渊与与无涯,也是不甘落后,尽管伤未愈,仍旧向着洛阳的方向去了,无涯本待找找蝶妍,却不见了那紫衣女子的身影,只好作罢。
      洛阳城内,烟雨巷口,祭月轩畔,白衣灼然的晏雪楼正闭眼沉思。
      只因楼内的曲子,将他引了过来,待得到了门口,却怎么也不肯进去。
      彼时祭月轩,因是白天,也是冷冷清清,只有少许几个女子的声音在耳畔徘徊,或有些惊艳于晏雪楼的长相的,正在指指点点。
      晏雪楼不以为意,他一个看不见的人,如何能阻止别人伸出的手?
      这时却有那么一丝熟悉的意味漂浮而过,忍不住就转了头,感受着来人的气息,最终却叫他失望了,只是那种气息多多少少有些熟悉的意味,不由心内一动:难道无涯曾经也是祭月轩内的人?
      待得声息渐近,才闻得一个女子的声音:“公子既是有意,为何过门而不入?”
      虽觉祭月轩的气息和一般青楼有些不同,但晏雪楼却依旧向前跨出了一步,这时说话的女子才看出晏雪楼是看不见的,正欲伸手来扶,却被晏雪楼一挥袖阻住。
      “公子叫人佩服。”说话的正是菱烟,她见晏雪楼阻住自己,也不再过来,就站在一旁,看他一个瞎子怎么跨上台阶,走过门槛。
      晏雪楼听出她话内的意思,也不予理会,自顾自一步一步走上去,竟是丝毫不差的踏入门内,祭月轩本无白天开张的习惯,这时见晏雪楼进门,也颇有些惊愕,但看其脸上并无他色,也就放心起来。
      “公子大白天来这里,不会只为消遣才是吧?”菱烟待晏雪楼坐定,才拖了凳子在其对面坐了。
      “在下是循声而来,不知方才弹琴之人,是谁?”
      “公子在祭月轩听曲,却不肯给银子,还要我们来给公子细细道来吗?”菱烟一边倒了一杯茶,一边轻声道。
      彼时祭月轩内,有一缕阳光直射进来,外面的光亮与屋内的阴暗就因了那一线阳光互相维系了起来,晏雪楼不曾回头,径自说道:“姑娘一直跟踪在下,却没想到在下到了姑娘自己府上吧。”
      菱烟心下一震,仍旧不动声色道:“公子的手段自是有上几分,但若就此将本姑娘套牢的话,那本姑娘也就不叫菱烟。”
      “原是菱烟姑娘,那琴曲想来和珞璎姑娘有关了。”
      “你认识珞璎?”
      “说不上认识,只算作神交而已。”
      “你是晏雪楼?”
      “本以为在下在北方就谁也认不出了,先是青烛姑娘的不识,后有菱烟姑娘的迟疑,没想到还是菱烟姑娘的眼力好。”晏雪楼暗自忖道:祭月轩虽是青楼,但——似乎并非只是青楼那么简单。
      这时祭月轩的大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似有所觉,晏雪楼的肩膀一动,但瞬即又镇定下来。
      菱烟则笑道:“人人都道晏公子不仅琴技无双,武功更是高绝,今日菱烟想向晏公子请教请教。”
      “那末便请姑娘赐教了。”
      菱烟没想到晏雪楼竟真的一口答应下来,一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命人拿出一张琴来。
      晏雪楼深知这场较技不仅仅是琴技的较量,还有控弦,内力的较量,也从背后拿出那张从不离身的瑶琴。
      祭月轩此时仿佛也只剩下两个人一般,菱烟手按在琴弦之上,顿时空气里有了一种迷乱的东西叫人瞬时沉醉起来,还未调弦已然入境,那份功力,也当真不能小觑,晏雪楼也在那一刻,轻手一拨弦,叮咚一声,手指与琴弦互相撕扯之后,如同碎金裂石,那琴声里夹杂着一股强劲的内力在半空凝而不散,站在祭月轩外的人听来,只觉耳内低鸣,不知今夕何夕。
      菱烟果真眉头一皱,也信手挥出一弦,同样夹杂了内力的琴声以绵绵不断的声势向着晏雪楼的方向撞去,两股内力在半空一撞,同样都是走的柔字道,那琴音就在空气中纠结缠绵,颤抖翚散,久久不去。一声未止,又各自调出了第二弦,于是两个人弹着不同的曲子,但都在半空中糅合在一起,旁人听来,便是另一番滋味。菱烟心内却是越来越惊,看情势,晏雪楼并没有立即停止的意思,她自己则是有些吃不消了,心内彷徨不已,只管不断勾按提挑,去迎那如蜘蛛结网般越来越密集的劲力。
      晏雪楼虽然轻松,但心内也是极吃惊的:她从前一直在珞璎的名下藏拙,如今才展现了真正实力,但不知到底站在哪一边。
      门外却有一个人静静走了进来,见两人斗法,并未立即上前阻止两人拨弦,只用含了内劲的声音道:“止。”
      当时两人正自斗得全神贯注,哪料到还有第三个声音传来,于是三声互撞互震,空气中便再不是乐音盘旋,还夹杂着沉闷的声音,一阵声音响过,三人肩膀几乎同时一抖,各自几斤几两也在这时展现出来。拨弦的两人终是停了下来,菱烟一看来人,见是谢炎,眉目间便有了些和意,还未开口,便听谢炎道:“菱烟姑娘,晏公子是我谢炎府的客人,不知姑娘为何……”
      “谢炎,你以为你是谁?你的客人我就一定要善待?我若是向往晏公子的琴技呢?”菱烟本待解释什么,谢炎的话却让她不得不拿话来堵。
      “菱烟……”谢炎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没有说出来。
      晏雪楼则不言语,一心沉沦入方才的音律之中,能将内力与琴技融合到淋漓尽致的,放眼天下,也只有他了,但许是人总有那么一丝痴念阻住前进的路途,便也只得时常沉思罢,一如现在。
      五月的阳光,虽不见得酷热无比,但也沉闷到窒息,偌大洛阳城,四处热闹,但烟雨巷,除了夜晚来临时的祭月轩,则很少有热闹的时候了。
      谢炎隔着门看窗外依稀走过的几个人,都是些太阳穴凸起的练武之人,但那种行色匆匆,显然告知了他:洛阳也并不平静。
      每日仍有大量的人涌入洛阳,至五月下旬时,稍微大点的客栈都已经注满。
      期间下过一场不大不小的雨,镜渊正透过窗,看到走在洛阳大街上的晏雪楼。
      晏雪楼本应有很多人认识才是,但他就那么明目张胆的走在大街上,反倒很多人以为他仅仅是一个平凡的盲人罢了,他那样一路走过,也有许多人侧目,只因他身上带着一种安然,无与伦比的安然,虽然那安然里总透着拒绝。
      “你真如你表现出的那般古井无波吗?那为何……”镜渊看着大街上的晏雪楼自言自语。
      恰在这时,晏雪楼顿住脚步,隐隐觉得背后的琴弦有一丝颤动,那是凝结着浓烈杀气的劲势的牵动之下,才有的颤动。正在寻那劲风的来源,琴弦却停止了颤动,仿佛从来没有过一般。
      但被风吹乱的发却就那么在阳光下兀自黑成一片张扬来。
      洛阳,卧虎藏龙的洛阳。
      青石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也将这个白衣男子忽视在众目睽睽之下,使得那背影看起来有一丝孑然的味道,当他感知到那一丝杀气时,竟然有一丝温暖掠过心间。
      有杀气而不隐藏的,也只一人而已。众人眼下,能将他发现,能毫无保留的,也只一人而已。
      远远的镜渊看着突然顿住又继续前行的晏雪楼,又是一句自言自语:“我以为你不会停下来,原来,你身边还有一个人的。”
      无涯却刚好在这时叫了一声:“镜渊哥哥。”
      镜渊回头一看,无涯站在屋内,双颊微红,眉目间有些看不透的样子,闻得无涯唤他,问道:“有事吗?”
      “没有,不过今天听说了点事情而已。”
      “什么事?”
      “我在街上看到晏雪楼了,他似乎就住在谢炎府,但前几日却见他去过祭月轩。”
      “这个……”镜渊想了一下才问:“他在洛阳出现,本就该是正常的。”
      “谢炎的野心不小,他不可能看着别的门派崛起,这次自然是想要维持独霸武林地位。”
      “无涯,你也变的有野心了。”
      无涯一怔,却没有否认,只轻声道:“他,是珞璎相交十年的人。”
      镜渊突然又不理解无涯的话了,但凡与十年前有关的,镜渊都不知道。不知道珞璎对于无涯的意义,不知道十年之前的十年,无涯在祭月轩发生的一切。所以当无涯提及珞璎时,他也就只能一直听下去。
      无涯对珞璎,似乎有不尽的恨意,但她杀了珞璎之后,那恨意也并未消解半分,反倒是恨意之外涌出了一种依赖,但那种依赖却更是叫镜渊无法理解。所以无涯说那句话时,镜渊分明听出了不平之意,但也未曾发现无涯心底到底装了什么。
      这个花了十年也无法理解的女子,那眼里的复杂,又岂是一朝一夕所能明了的?
      所以他看着无涯,等着无涯说下去。
      无涯也就在静默一阵之后开口了:“珞璎绊住他十年,他十年就没在江湖上有过动静,可珞璎一去,他也就迫不及待了么?”
      “你是说?”镜渊本来想说的,被无涯一个凝视的眼神打乱,接下来也就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了。
      “可我也不知珞璎对谢炎来说,有什么意义,我走的那年,谢炎刚认识珞璎。”
      “若要知道过去的十年里,珞璎发生过什么,倒不如去问青烛,菱烟说,一直陪在珞璎身边的,最了解珞璎的,也只有青烛。”
      “可我不明白,为什么晏雪楼那样一个看起来与世无争的人,竟然会帮谢炎。”
      这时镜渊心头就是一痛,十年里,无涯都没有说过他什么,为何见到那个男子之后,无涯却会……
      但他依旧不曾反对什么,只道:“那日在辰星楼,你也听说了,晏雪楼和谢炎的爹,应是交好的。”
      “即使这样,晏雪楼也从未跨过江南,远上洛阳,这其中,一定与谢炎的野心有关。”
      “似乎这么多天以来,虽然来洛阳的人越来越多,但也没有多大动静发生。”
      “如果有事,那也一定是大浪前的平静吧。我,相去祭月轩。”无涯突然道,但那话里有些幽幽的口气却把镜渊吓了一跳。
      “祭月轩?珞璎走时,你不已经去过了吗?”
      “我仍然要去,祭月轩十年,崖山十年,至少我有十年仍旧在祭月轩度过的。”
      “那,我陪你去吧。”镜渊听出无涯话内的怅然之意,也就不顾一切答应下来。
      只见无涯又从袖中掏出一朵金属小牡丹来,那种专注的神情就像看着自己心爱的孩子一般,但镜渊知道,或许洛阳,又要因无涯而乱了。
      仍旧是那么一朵小小的牡丹,但无涯看着时却道:“这是那次放过一剑追魂时的牡丹,不知这一回,会在谁的眉心开着呢。”
      每每无涯说这样的话时,镜渊都觉无涯似乎变了一个人一般,变得专注,变得执念,变得甚至有些疯狂的味道。
      平素无涯是安静的,至少在崖山上是的,但自从下山之后,镜渊才觉自己了解无涯的,太少。
      无涯就像报复一样杀人,杀不同的人,无论是否有威胁,但也有厌倦的时候,譬如前些时候她脸上的疲倦神色。
      可无涯怎么看都不似会管到江湖事的人。
      不想镜渊又一次看错了,一次一次的看热闹,一次一次的长途跋涉,无数的血腥,都不曾让无涯停下来看一眼,但她最终再一次停留在了洛阳。
      洛阳无疑是繁华的,但那种繁华,却多少带着些古旧,连同人们的表情,也是古旧的,甚至五月的阳光照下的阴影,也能将人们眼中的那抹说不清道不完的疲惫折射出来。
      曾经的帝都,曾经的繁华,到如今被乱离踏碎的洛阳,表面依旧遮盖着一层尊荣与繁华,夜夜灯火,夜夜笙歌。将许多人的目光都定格在了这个中原之上的大都市里。
      无涯也曾是这个城市里的一个影子,只是她对洛阳,并无感情,只有无尽的伤痛的记忆,那记忆在她的眉间,划下一道深深的伤痕,永不愈合,至今一触之下,仍旧有刻骨铭心的痛,不过那痛却是通过指间,慢慢的随了周身血脉,一直蔓延下去,能叫人痛到颤抖,泪流满面。
      除了那荒芜的北郊,那北郊葬下的一座孤坟,她还带着隐隐约约的感情。但即使是那样的感情滑过心间,游走到眉心时,也随着眉心那道深深的伤痕逸散而去,从来洛阳,无需留恋啊。
      这时的无涯,也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看着人们日复一日的表情,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个城市,十年再来时,仍旧是从前的样子。
      离开之时,牡丹开遍,回来之时,依旧牡丹开遍。
      无涯就那么一直把玩着手里那朵小小的牡丹,茫然的看着窗外,不知是对镜渊还是自言自语:“想来我终究不能离开洛阳,终究还是会在牡丹之下轮回宿命,不然为何十年之前和十年之后,会这么像呢?”
      镜渊同样看着窗外,早已没了晏雪楼的影子,但听得无涯的一句话,终究心内有些颤颤的,那些过去,她一直不曾说及的过去,终于肯说出来了么?只不知隐藏了十年的东西再说出来时,会不会像一直留着的旧伤忽然被再度揭开那般,血淋淋的叫人不敢目视。
      但见无涯仍旧拿着那朵牡丹锋利的刃口,仍旧是那种专注的眼神,唇边溢着那么一丝似有似无的笑道:“只是不知洛阳,到底能留我多久,还有一个十年么?那珞璎岂非比我幸运得多?”
      远远的,洛阳的北郊,那绿意弥漫的荒草之间,融着一抹青色的影子。
      青烛定定凝视着天空,嘴边轻轻道:“这边的天空,又浑浊了,珞璎,幸亏你去了,不然,祭月轩又如何能让你日日带笑,谢炎又如何叫你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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