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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吗啡 ...

  •   柒·吗啡
      我在孤儿院领养了一个三岁半的小女孩,起名叫做宋以涣。
      她生得不是那么好看,小脸却圆圆的十分可爱,经常对人笑,也和人熟悉的很快。以涣很听话,并不闹人,大部分时间也是自己玩耍,让我这个猝不及防进入母亲角色的人也有些惭愧。
      以涣来到家里后,和周熹之的狗小年玩得很好,连带着我去淮东路九十七号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偶尔也能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聊两句。
      我和他之间没有什么仇恨,我并不觉得他抢走了我的丈夫,他也不嫉妒我法律意义上的伴侣地位,所以反而两人之间有一种怜惜。我们年岁相仿,一个是被冷漠被疏离无亲无爱的同妻,一个是被囚禁被强迫被毒打被发泄的才俊。
      我们本可以拥有的大好年华,鸿鹄之志,都终止于这一场以爱为名的私欲。
      周熹之与我并肩坐在浴缸前面的石阶上,看着远处以涣和小年玩得正欢快。
      “宋愈不是已经把要挟你的东西全都交还给你了么,你为什么不走?难道你爱他爱到了这种地步,连自己都可以舍弃?”我问道,而后意识到自己同周熹之也是半斤八两,谁也说不得谁。
      周熹之有些黯然,双手靠在唇边哈了一口气,交叉摩挲。
      “我是可怜他。”
      话音未落,钥匙转动的声音响起,宋愈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后,我和周熹之同时地一僵,只有以涣和小年还在玩闹,在这安静的屋子里便显得格外突兀。
      宋愈迈步进来,回身关上门,周熹之缓缓站起,向以涣那边走过去。
      周熹之走到以涣的身旁,向我这边推了推女孩儿,以涣便听话地走来,回到我身边。
      “回来啦。”周熹之在这种情况下竟还笑得出来,几乎是面色如常地在问宋愈。
      除了脸上偶尔闪过的一丝慌乱。
      宋愈冷着脸,神色没有一丝松动。毫无预兆地一抬手,一巴掌抽在周熹之的下颌上,把他打得偏头,脚下踉跄。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周熹之许久没有说话,我起初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还以为他要给宋愈打回去,直到他开口,我才知道他是被打得暂时晕眩,牙缝里都渗出血来,根本没法说话。
      “沈小姐什么为人宋愈你最清楚,她不会的。”周熹之手抚着喉咙道。
      “而我也不会的。”周熹之的手颤抖着,从上衣兜里拿出一支针管,是吗啡注射针剂。他一手捏住针筒,也不擦酒精,就直接注射在另一手手背的静脉血管里。
      将针剂全都推入血管之后,周熹之也来不及去找纱布按压止血,便只把针眼放在空中晾着,盼着它自然结痂。
      他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解开衬衣的两颗扣子。
      “我也不会的。”
      宋愈捧着他的脸颊吻下去,混合着血腥的气味。周熹之的手臂苍白削瘦,而且有些冰冷。
      我带着以涣,在这个时候仓皇离开。
      我第一次知道宋愈这个男人也是会害怕的。
      他害怕除了周熹之以外的别人知道他同性恋的秘密,他害怕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出轨,他更害怕唯一知道他秘密的人把他抛弃。
      所以周熹之用一针吗啡,以自毁的方式来来救赎宋愈。

      捌·曙光
      我看见,泛起鱼肚白天边的一道曙光。
      那也许是我心底,最后的一丝光芒。
      人们总是诉诸暴力,要我们学会反抗。
      可我总是忍不住去看,他眼底的明珠暗藏。
      就像现在的时光。

      午后的阳光,暖暖地洒在宋愈的颊上,
      郊外的狂风不管不顾地扑在脸庞,
      而我只看见,墙角绽放的海棠。
      忽然体味到,他心头的荡漾。
      就像从前一样。

      金色高尔夫球棒落下的一刻,我想过就这样死亡。
      可之后递来的那一杯清水,让我软了心肠。
      我怎能留他一个人在孤独的原野中彷徨?
      我是他心中的火,愿做他勒马的缰。
      到底是谁无耻的伤。

      在人生书写好的大纲,总有他的不同寻常。
      小时父亲落下的巴掌,同伴心中筑起的篱墙。
      独行在南街北巷的荒凉,从未得到过,理解与表彰。
      让我引他走进殿堂,我们来日方长。
      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玖·前线
      我几天前报名了支援w地的前线医护人员名单,三天后就走。w地突发重大传染病疫情,医务工作者和医疗资源都重度稀缺,国家派各地支援两千名医生和护士。
      院长正发愁人选,没想到我主动请缨,倒是帮他解决了一个难题。
      我去了,就没打算再回来。
      我的梦想,说到底不就是救死扶伤四个字么?救伤患是救,救宋愈也是救。只不过一个救身,一个救心。
      我没打算告诉宋愈,准备三天后什么也不带自己坐飞机去前线。
      我想最后试一次,以我的消失,来救赎宋愈。
      晌午的时候吗啡又发作了一次,这次宋愈不在,我便没有给自己继续注射。
      血管里好像有无数的蚂蚁在爬行啃食,骨头都好像没了支撑。我掀翻了家里的花瓶,碎了一地的瓷片。一拳捶在卫生间的镜子上,手指上好像有些隐隐的钝痛。但也比不上身体里毒瘾的发作。直到我一口咬在了自己苍白的手臂上,近距离地看见我手臂上的针孔,唇齿间溢满了血腥味,才觉得稍稍缓解。我每一刻都觉得下一秒我会痛到休克,但是我一直醒着。
      晚上的时候沈琇又来了,带着宋以涣,还是淮东路九十七号。
      我向她坦白了离开的事情,并拜托她照顾小年。
      “我这次不打算回来了,要是活着我就去w地的公安局自首,让他们给我戒毒,要是死了······”我叹了一口气,“就死了。但是小年就拜托你了,毕竟它长得这么不讨喜,怕是没有人家愿意要它。”我有一些离别的愁绪。
      “周先生终于要走了啊。”沈琇低头微笑,“挺好的。”
      “沈小姐,保重了。”我站起身,将她和宋以涣送到门口,拉开房门准备告别二人,没想到对上的却是宋愈的脸。
      “沈小姐带着以涣来和小年玩,我刚准备送走她们,没想到你在门外。”我对宋愈道,一边将母女二人推出房门。
      自从我打了吗啡之后,宋愈便默许了沈琇带着以涣来找我,他们也时不时地碰见。
      宋愈抬手挡住二人的出路,我们僵持不下。
      “那沈小姐再进来坐坐,喝杯茶。”
      说是喝杯茶,其实我也只给几个人倒了杯温热的白水搁在桌上。
      宋愈照例端起来抿了一口,放下的时候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你递交给院里的请战书,我给扣了。这个时间人人自危,别没事儿往外瞎跑。”
      “宋愈,”一向冷静自持的我居然有隐隐的怒火腾起,“去哪里是我的事,而支援w地是国家的事,你哪一件也没有资格插手。”
      我和宋愈之间第一次有了剑拔弩张的态势。
      他紧皱着眉头,嘴角平平地,甚至还有些下压,“那你是什么意思,去了就没打算回来,我呢?”
      “我就是累了,想走了,想躲你躲得远远的。”我站起来,血气翻涌,眼睛顿时有些充血。我沉默再三,终于皱着眉头,下定决心。
      “我错了宋愈,周熹之救不了你。”
      宋愈抬手,将手中的玻璃杯摔在远处的瓷砖上,顷刻间杯子便四分五裂。
      “嘭”地一声,很响。我缩了缩脖子,而以涣则把头埋在了沈琇的怀里。
      僵持不下,我终究还是软了语气,“宋愈,以涣还在,别吓到孩子。”
      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反而刺激了宋愈,他怒气冲冲地向我步来,有力的手掌将我的双手反绑在身后,,另一只手捏住我的后脖颈,把我的额头向墙上狠狠地撞去。
      一下,两下,很多下。
      我觉得我是被猎人捉住的小鹌鹑,纤细的脖颈也许下一秒就会断掉。
      宋愈施暴的时候从不讲话,于是屋子里静极了,只有我的□□一次次撞上墙壁的声音。
      直到一声凄厉的尖叫。
      “宋愈!”
      我和宋愈一齐回头,看见沈琇扶着一侧的墙壁,失了仪态地大口喘息着,而宋愈的脚边还落着一个玻璃水杯。
      他兀然松了手,转身向沈琇走去。
      我本能地想要瘫坐在地,却知道根本没这么容易了结,费力地抓上宋愈西装的边缘,却被人一把甩开。我的后脑磕在地上,人险些翻过去。
      “宋愈,别以为你叫盲,就真的盲了!你受过的伤,沈琇不欠你的!你想想,你再好好想想。”
      我天旋地转地爬起来,踉跄到沈琇的身前,看到一小团火红色纠缠在宋愈的脚边,这才减缓了他前行的步伐。
      是小年啊。
      我放下心来,微侧过身看向沈琇母女,确认二人没有受伤后才看向沈琇,“受惊了。”
      沈琇的眼神却非常的恐慌,她直直地盯着我身后,“小年!”
      我猛地回身,心头像被世界上最恐怖的恶魔笼罩着,我看着那一小团火红色,在宋愈的手里挣动呜咽,直到停息。
      “从小到大我爸就只教会了我这么一个道理,想要止暴,唯有以暴。他把他肮脏的骨血传给了我,我深恶痛绝的那一部分,现在是我的全部了。”宋愈把小年丢在一边,丝毫不在意手上沾染上的鲜血。
      或许有些人,是不把宠物当作生命的。
      我全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扑在地上去看小年。它静静地,也不说话。
      我觉得自己好像被魇住了。
      我行云流水地捡起小年旁边玻璃水杯的碎片,虽然形状不是非常尖锐,但边缘也足够锋利。我抬头向着宋愈一跨步,左手紧捏在他的肩膀上,右手握着玻璃碎片,插进了他左胸的血肉里。
      我的眼睛和染血的玻璃碎片相距只有五厘米。
      虽然我了解人体的生理结构,但那不代表我可以对人像解剖模型那样淡定自如。
      宋愈汩汩流出的血沾染在我的手掌上,我感觉我好像杀了人,又觉得不那么真实。
      浑浑噩噩,我转过身,看见垂目的以涣。我蹲下身,从沈琇手里接过了以涣,安慰道:“小年和爸爸只是睡着了,明天你一睁眼,他们就醒过来了。”我抬起手,想要抚摸女孩儿的发顶,却看见自己一手的鲜血,随即放下。
      我心中的恐慌在一点一点地扩大,直到现在我才慢慢意识到,我好像犯罪了。
      不料身后忽然有□□撞上我肩背的感觉,我和以涣被推的向前一扑,随即我听到了沈琇的一声闷哼。
      我惊回头,左手揽着以涣,右手扳过沈琇,她的肩膀上已经开了一条口子。我看向不远处,宋愈再一次重重地倒在地上。
      宋愈看来是活不成了。
      好在沈琇和以涣还在。
      我抬起手,想要安慰以涣,却在本该干干净净的另一只手上也看到了血迹,而以涣闭着眼,好像睡着了,怎么也叫不醒。
      沈琇好像哭了,在我旁边一颤一颤地,温热的液体滴在我的手背,和血迹一同氤氲开来。
      我摸到了以涣后脑的伤口,很深的尖角状,已经破坏了脑内组织,再无复原的可能了。而一边的柜角上,还有残余的血迹。
      后来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叫了警察,离开了淮东路九十七号。

      拾·大白
      阳光透过玻璃,照见屋内的窗明几净。
      “我同意法庭的一切判决。”
      庭审结束,法官书记员依次离开,我也收拾了东西,拎起手包站在位置上,只来得及向周熹之喊一句,“周先生,保重了。”
      后来我转身离开了法院,才意识到这一切兵荒马乱之后,我就是一个人了。
      一个人也挺好的。
      但周熹之是一个很好的人,他没有对不起谁,这个世界欠着他,不该这么对他。
      我蓦然回首,重新走进法院,百般曲折后见到了周熹之。
      “周先生,如果全部坦白,法庭应当会酌情减刑。毕竟你还没救人呢,就算不去w地,你还可以继续救死扶伤。”
      但深渊里的道路,只能独自行走。
      “从我决定要杀了宋愈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失去了救人的资格.或者说从我自负地想要救起他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是在杀人了。”
      周熹之变了,从骨子里变了,我再也闻不到他身上淡淡的草香。
      我还是转身离开了。
      人之所以称之为人,是因为他的选择。我干涉不了周熹之的选择。
      几天后我听说,周熹之自杀未遂,中度脑震荡,失去了二十几年来全部的记忆。
      也许这真的是上天的安排吧。
      让周熹之把痛苦和罪孽都留在过去。
      我打通了法院的电话。
      “我是‘淮东路九十七号杀人案’的证人沈琇,我有重要证词向法庭陈述。”
      就这样,我们进行了一场没有犯人的审判。
      这是我向法院要求的,我不希望周熹之和他的过去再有一丝瓜葛,我只想对世界说出他做过的。
      我们都是可怜人,既然他有机会,我希望他干干净净的。
      “一切要从我踏进淮东路九十七号的那栋房子说起······”
      “······宋愈之前过的很不堪,小时候父亲家暴,母亲离开,长大了又因为同性恋被他人孤立。他把创伤当作是报复的理由。他不仅出轨,而且家暴周熹之,为了强迫周熹之留在这里,还给他注射了毒品。宋愈不是不懂,他是故意看不见,心盲······”
      “······周熹之只是想救人。”
      所有人都为之动容,在他们职权的范围之内给了周熹之多一些的同情。
      两年后周熹之出狱,我来接他。他似乎更瘦了,但是面色却红润了许多。
      他看着阳光,蹦蹦跳跳地,像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一样,身边萦绕着一股青草的香气。
      “沈小姐,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逆光下剪影的周熹之突然回头,脸上洋溢着笑容。
      我一噎,沉默了许久,终于找到了那个合适的形容词。
      “你一直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吗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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