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银尘篇 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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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开从没有过如此强烈的自信。
北方夏至，雨来甚急，第一滴水珠落地到现在不过十分钟，二十里房山便到处都是细流湍急的簌簌声。山区外围的一圈森林公园里倒还有些未来得及离开只好就地避雨的游人，而丘壑错落罕有人际的深处，就几乎不可能还有人存在了。
但史开在这里。他光着身子，像个木桩子一样竖在积满旧叶的老林子里，低头看着自己干瘪的双手，惨白的脸上挂着僵硬而疯狂的笑容。他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在哪儿，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可这已经不重要了——他发现了更有趣的事情，有趣到其他事情不管怎样都好的地步。
跟随出现在脑海中的全新的“本能”，他像是进行复健的病人尝试走动一般寻找着控制身体某一部分的感觉。双手五指并拢，白色的骨质迅速从皮下渗出，瞬间覆盖了他的双臂，而后不断增生，将两条肉臂变成了两把近两米长的厚重骨刃。像是挥手般轻轻向两边挥动骨刃，锋刃碰到树木的一瞬，浓郁的精气自接触点顺着骨刃逆流进史开的身体，让他感受到像是快要窒息时吸了一大口气般令人感到迷醉的舒畅。
树木则像是把余下数十上百年的寿命压缩到零点几秒内，以“崩溃”式的速度干枯腐朽，需要两三人合抱的粗大树干在骨刃的切割下如同烂泥般向内侧陷了进去。一左一右两棵三层楼高的大树朝着史开倒下，他没有回避，微微屈身，后背骤然探出一双巨大的骨翼，双翼撑开的冲击波便将那两棵树连带着周围的一片植被清扫干净。而后骨质从他身体的各处涌出，快速覆盖了他的全身，变成一副武装到牙齿的全身战甲。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史开低吼，露在白骨头盔外的双眼里闪烁着凶狠的光。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像个怪物，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强大力量的掌控感让他把这一切都当做了奇迹，有了这股力量，许多事情，甚至这个世界，都将变得不一样。
他史开，不会再是个任人宰割的小角色。
想着办法压榨劳动力的老板、工作上欺负老实人的同事、三天两头借钱拿去赌博的大舅子、在学校欺负儿子的小混混……过去无可奈何的那些人，在此时的他眼里，就和蝼蚁般脆弱不堪，他感觉自己有一万种不留痕迹的办法毁掉他们的生活，甚至，直接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狰狞到有些变态的笑容被骨盔覆盖，史开有感受到了“本能”的呼唤，转身朝着一个方向狂奔，无视地形，摧毁任何阻挡在前方的东西。他就像一头史前巨兽，以压倒性的力量在这片广袤的山林里肆虐。骨翼虽然无法飞行，但全是全身最锋利而坚固的地方，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像双臂化成的骨刃那样吸收生物的生命力。
就像是撕裂雨幕的白色闪电，十几个呼吸间，他已经冲到了接近森林公园的位置。
像个发现猎物的猎手般，他停了下来。
但猎物显然也发现了他。四目相对，对方却没有逃跑。
那是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女，撑着一把银色的长柄雨伞，款款伫立在一块山石之上。她身穿浅蓝色的花领衬衫和灰白百褶短裙，洁白的过膝袜和小皮鞋怎么看都不是登山的装扮。肌肤是少女特有的白嫩，面容清纯可爱让人完全感觉不到危险，微卷的栗色头发梳成高高的双马尾，末端垂到后心的位置，在山风中没有丝毫凌乱，整个人整齐干净到像是被投影在这雨天深林中的幻象一般。
正是这股违和感让史开停下了脚步，站在离少女十多米远的地方，隔着一片稀疏的竹林。
什么杀意，什么强者的气息……除非一方有意放出这类信息，否则现实里不要指望能依靠这种东西提前预警。事实就是，史开感觉很奇怪，但并没有感到任何危险。
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史开看到少女的嘴动了动，像是说了几句话，然后朝他的方向走来，一边收起雨伞。
“幻世须臾，守护之愿。”
少女温柔的吟唱在风雨中格外清晰，八个字像是结成一个以少女为中心的、不可侵犯的领域。手中的雨伞用力一振，伞身之上银光爆散，瞬间覆盖了雨伞和她的全身。这只持续了一步的时间，银光散去，少女依旧是高中生的打扮，手中握着的却不再是雨伞，而是……
“银尘。”
少女的身影还在十米开外的地方，一声轻唤却在史开的耳边响起。“本能”再次让他动了起来，骨翼的尖端和骨刃一齐朝左手边声音传来的方向刺去。
战斗中能够真正感受到危险的，其实已经是在这个阶段了。
光是剑柄就接近一米，剑身更有近三米长，剑刃前窄后宽，末端和多层镂空结构堆叠、造型复杂的护手合为一体。一颗拳头大小的深红晶石嵌在护手中央，红色的繁复纹路自晶石蔓延上护手和剑身中下段，就如雪地中一道道刻画精巧的血痕般触目惊心。少女单手提着这么一把巨型兵器，朴实无华地抡向史开。
如果树木有意识的话，史开大概能理解刚才被他一路撞断的树木的感受了。
蛮横得不讲道理的力道，超越物理常识的锋利，史开的所有反抗在那把银色巨剑的一挥之下土崩瓦解。骨翼炸裂、骨刃被震成粉末，他感觉身子一轻，视野快速上抬，扫过灰蒙蒙的天穹，接着重新被树林的青葱替代。
下半身不见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史开傻傻地自语，一直被某种“本能”控制着的他，总算感到了一丝来自自己的违和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自己变成这样……自己变成这样之后事情又变成这样……
“你……又是谁？”
神志渐渐迷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问些什么。
“居然还有自主意识？”身边传来少女有些惊讶的低呼，她是声音软软的，非常好听，实在很难和那把简直不像是给人类使用的暴力兵器联系到一起。
“可是不好意思。”少女叹了口气，说出了史开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你已经死了，还是好好当个死人吧。”
巨剑当胸落下，璀璨的银芒从史开的身体里炸开，没有碎裂的骨质，没有残破的尸体，一切化作银色的尘埃，在这深林中失去所有留存过的痕迹。
少女没有动，静静站在原地。雨点落在她身边，被一层透明的光幕弹开，迸散出点点辉光，十分空灵。这当然不是在发呆，战斗并没有结束，还不是放松的时候。
“在什么位置？”少女在心里默念。
回应她的是一个非常具体的方位，就像是有另一双眼睛看到了某样东西，把那样东西的位置连带周围所有东西的整个构图锁定在了脑海中。没有只言片语的描述，却比千言万语还要明晰。
她轻轻点头，扫了眼右手腕上一枚小巧的机械表表盘上的小绿格，脚下一蹬，拖着巨剑朝身后的某个方向笔直射去，一边轻喊：“镜世界，开！”
手表的指针随着她的话语停止转动，微弱的能量涟漪自手表扩散开来，引动天地之中某些看不见的节点。而后这一方山岗的边缘骤然升起一道紫红色光幕，在少女头顶上空闭合。光幕如镜，映照出林地内的情景，却只持续了不到一秒，便犹如镜面崩碎开来。森林依旧是之前的森林，但无风无雨，甚至天穹之上的云层也不见了踪迹，只有满目的绛紫混沌。目之所及看不见光源，但天地间仍充斥着斑驳的微光，气氛就如云层厚密的黄昏，只是色调更加深重，犹如被战火点亮的硝烟弥漫的战场。
这里仍是地球，又不在地球之上。
这是可以在全世界任何地方展开的庞大结界。
这是，就少女所知，俗世背面的人们在过去几千年中最宏伟的工程之一
——镜世界。
结界张开的一瞬，少女手中的巨剑上涌动起怒涛般汹涌的能量波动。她在半空中高速移动的状态下未卜先知般地挥剑，剑锋所过，千万银芒如梭，将从暗处窜出来的十多头像史开那样全身覆盖骨质装甲的兽型怪物穿成了筛子。从一米长的鬣狗，到五米长的猛虎，再到十多米高大、已经没有生物可以对应的异种，这些在奇异骨质武装下高大可怖的存在，面对少女的巨剑，只有支撑时间长与短的区别。
周围的树木就更加脆弱不堪，少女每挥出一剑，光是余波就能将一片几十平方米的林地夷为平地，只是因为与那些异兽的交手速度太快，直到少女腾空的身子落地，许多折断的大树还在倒下的过程中。
但这些都不是少女需要关心的。她清冽的目光始终冷漠地锁定着一个方位，在那里，一个穿着白大褂、头戴高礼帽，却踩着双皮凉鞋的男人面带高调而张狂的微笑，双手在身前夸张地做出鼓掌的预备姿势。
是的，只是预备姿势。
少女的速度实在太快，在她同样惊人的动态视力和神经反应力下，这男人的动作就和静止一般。
但终究不是时间静止。在少女又一步前踏欺进，高举巨剑削向男人右肩的时候，那张不可一世的脸终于有了变化。像是惊恐、像是震撼……只是某种面部肌肉运动的开始。少女并不在乎，剑身上流动的能量加持散去，寒光烁烁的巨大锋刃灵巧地扫过一个小小的弧度，将男人的右臂沿着肱骨头切了下来。
“啊——”
“轰！”
断臂应有的撕心裂肺的惨叫被连片的树木倾倒的巨响盖住。
男人捂着右肩跪倒在地，咬紧牙关，呼吸声都在颤抖。肩膀断面处快速涌出骨质堵住伤口，剧痛又让他大汗淋漓几乎昏死过去。
少女没有管他，提着巨剑站在旁边，从百褶裙的口袋里掏出一部小巧轻薄没有logo的手机，又从另一边的口袋里摸出一只单边无线话务耳机戴上，拨通一个号码，然后拿手机对准男人拍了几张照片。
在耳机里传出“身份确认，WDU华北大区作战部预备干员，余清旸。请问需要帮助吗？”的电子音提示后，她又看了眼手表，说道：“委托任务提交，代监护人司徒九执行，序号2。”
“你居然是……”抬头看着惨杂着红黑光丝的绛紫色天空，跪在地上的男人绝望而愤恨地深深吸气，“你这个年纪，居然是作战部的怪物。B级？还是A级……不……A级再怎么说也太……”
“委托目标确认……代理身份确认……镜世界节点稳定……是否立刻构筑收押传送阵？”
少女瞥了他一眼，只当他是自言自语，耳机里的声音也让她没怎么听清男人的话，于是她十分淡漠地继续汇报工作：“当前坐标，启动传送阵。”
“喂！”男人冲着少女不甘心地大喊，扭动的右肩像是在疯狂挥舞已经离开身体的右手，甚至忽视了在两人旁边的地面上快速划动的光痕，“你真的是WDU的爪牙吗！？像你这样的……这样的美丽之物，居然也是施暴的一方吗！？”
浅蓝色的光线，像是画师的笔尖，在贴近地面的空中描绘出一个个玄奥的符文与几何图案，速度极快，几乎就在男人喊出这两句话的同时，完成了一个普通电梯大小的阵图。整张阵图像是代表完成似地闪烁了一下，而后光芒内敛，开始缓缓旋转，最外侧的圆环垂直散发出浅浅的柱形光幕，让人能更容易分辨阵图的范围。
“想不到你还挺笨的？”男人暴躁而扭曲的言语并没有让少女动摇，相反，她露出了相当惋惜的表情，大剑一挥，剑脊拍在男人的背上，扫垃圾似地将他送进传送阵，全身上下骨头又不知道断了几根，“你不会真觉得自己像个大反派吧？充其量也就D级的水准，自以为是只会让你看上去很可笑。”
外表清纯可爱的少女，不仅力量惊人，言语也非常犀利。
男人大概对自己的结局心里有数，没有挣扎——事实上也没有挣扎的能力。虽然只是剑脊一扫，但巨剑沉重，挨在身上真不是好受的。他阴恻恻地笑了笑，颇有些大义凛然的感觉：“异能是上天赋予的！是自由的！你们WDU和异能自治协会毁掉了多少异能者的未来？包括你自己，难道就从没想过……”
“好了好了。”少女头疼地歪了歪脑袋，把男人的断臂和滚落在地的高礼帽也用剑锋挑到阵图里，而后踩了一脚阵图外侧一枚巴掌大小的光印，“有什么高见，留着去和你的狱友分享吧。”
阵图停止旋转，最外层的光幕上下一扫，无视男人瞪大的眼睛张大的嘴，将他送去了某个他这辈子也许都无法离开的地方。
摘下耳机放回口袋，她按下手表上的一个小按钮，又一圈能量荡开，从少女头顶上方开始，就如结界生成是一样，镜面般的紫红光幕迅速结成，罩住了这一方被毁掉的林地，而后再次破碎开来。
还是初夏阴湿的骤雨，深山老林满是腐朽的绿。完好无损的树林，少女撑着伞，仿佛没有重量的风，掠过堆积的落叶，每一个步子都带着银色的尘光涟漪，却不惊动脚下的一草一叶。战斗的一切痕迹都只存在于那神奇的结界之中，只有周围成片倒塌的大树，记录着这里曾经诞生过的东西。
“说实话，像这样没有自觉的异能者，现在挺少见了。”少女忽然不咸不淡地吐槽了一句。
脑海中很快响起那个有些玩世不恭的、年轻的中性声音：“你看那人被你吓的。说实话，像你这样年纪轻轻还敢外出执行任务的高阶异能者，应该更少吧？”
“说实话，还挺多的。”
“说实话，我没见过。”
“说实话，你有时候真的没一句实话。”伞柄轻轻扣着锁骨，少女歪着脑袋想了想，“你还记得九姐说过她的队长吗？叫洛什么……”
“哦！那个13岁S级直接被接到‘边境’‘人类城’的。”脑海中的声音对少女的玩笑话蛮不在乎，“我看他未必是自愿的。就算他异能强度是S级，13岁的□□和精神力强度可是有极限的。你14岁觉醒个B级异能都差点压制不住，他么……怕不是WDU没办法了才强行把他带去边境。”
“那又怎么样？说的我好像是自愿的一样。”
“你不是自愿的吗？”那声音调笑着，阴阳怪气起来，“‘如果力量没有代价，就必然有责任’，惊呆九姐的名句，谁说的？”
少女停下来，盯着手里的伞看了几秒，然后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银尘你好恶心啊。”
没有营养的闲话继续着，少女走到这座山头另一侧的一个小山洞外，洞口被一块大石头堵着。少女拿伞尖点了一下石头，一丝银光打入石头，瞬间将石头碎成无数小块儿，露出洞口里黑白色调的单肩帆布书包。
“去哪儿啊？”很有默契地及时从雨伞化回真身的银色巨剑很有默契地发问。
“回家。”少女背好书包，扬手抛起巨剑，右脚在空中一点，身子腾跃而起，稳稳踩在水平悬浮的剑身上。
巨剑载着少女，垂直腾空，找准方向，拖着银色的光尾，带她迅速冲向西南市区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银尘篇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