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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回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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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在承德殿门口重重落下,归于无声。
龙涎香从香炉中缕缕飘散,斜倚在龙椅上的年轻帝王慢慢睁开眼睛,有些不悦地开口道,“又怎么了?”。
纤长手指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敲着龙椅,眼看就要不耐烦。
“容景,容大将军回京了。”
“什么?!”上首的人眸色一凛,竟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赶紧吩咐道,“设宴,接风,召群臣来贺!快去!”
太监应声退下,年轻的帝王陆纤尘将目光看向香炉,烟雾缭绕之间,记忆便回到了从前。
“喂,你……”话未说完,孤零零坐在御花园石阶上的单薄身影便转过身来,陆纤尘生生哽住,换成一句,“你真好看,世上竟有如此标致的人……”
那是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绝美容颜,纵然只是七八岁的孩子,眉眼之间已然分辨得出几年后必将倾国倾城的苗头,当真是极美。
“容景。”那身影回了这句话便不再多言。
陆纤尘默念了一遍。
容景。
此后他便把这个名字深深记在了心上。
“陛下,请您入席。”太监轻声的提醒打断了陆纤尘的回忆,他脸上的笑意加深,整理了一下龙袍便往御花园而去。
“参见皇上——”
众人齐齐行礼,陆纤尘挥手示意免礼,又在臣子落座后扫了一圈,太监似是看出他的心思,低低地禀报道,“容大将军路上遇袭,怕是要迟些入宫了。”
陆纤尘点了点头,举起酒杯和众臣示意了一下,刚放下杯,便听有人笑着扬声道,“怎么陛下都不等臣回来便急急开宴了?”
群臣闻言也是一惊,抬眸,一身银色盔甲撞入眼帘,正是容景。
“见过陛下,臣来迟了。”银色头盔摘下,露出一张带着面具的脸,铜兽双目圆睁,众人纷纷低下头。
可偏有一人直直看向他,目光不躲不闪,三分打量七分探究。容景笑而不语,笑着拿起了太监递来的酒杯。
“爱卿,朕敬你。”
“谢陛下。”
至落座,那道目光依旧没从他身上离开。
“大人,那容景想来必然是极得皇上信赖的,今日宴席明着是大宴群臣,实则便是为容景接风啊……依臣拙见……”兵部侍郎絮絮叨叨地说着,丝毫不察比他走快半步的右相莫子苏愣是半句都没听进去。
“大人,本相先行一步。”行至宫门外,莫子苏登上马车,轻飘飘扔下这一句话便走远了。
兵部侍郎暗暗叹息,不知这右相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锦绣,去查一下这个容景,一个行军打仗的糙汉子刚刚回京便与我平分秋色,真是不简单啊。”莫子苏吩咐道。
马车外正在赶车的暗卫锦绣应了声是。若是对皇上忠心耿耿,那必然对义父的计划有所影响,不知底细,还需细细查探。莫子苏闭目思忖着对策,直到回府都没再说话。
席间,不知是皇上醉了还是有意为之,竟强留容景在京城,还许诺他做左丞相,与右丞相莫子苏平起平坐,文武各掌一半,权力制衡,平分秋色。
容景带着面具,别人不知他表情如何,没带面具的右相莫子苏却是一如既往地温润如玉,笑着举杯祝贺容景,“恭喜左相大人了。”
容景分明看见莫子苏酒杯上的道道裂痕,却不动声色地笑着回道,“还需右相多多提携。”
“去查这个右相莫子苏莫丞相,此人内力深厚却隐藏得极好,想来是个不容小觑的。”
许是在边关将酒量都磨砺得极好,容景刚才饮了许多酒也没醉,回府后第一件事便是吩咐人查莫子苏。
日后毕竟要同朝共事,还是了解对方底细为好。
他离京多年,却也知这风平浪静下的波谲云诡,人多口杂,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不得不防。
“大人,有些眉目了。”锦绣敲门进入莫子苏的书房,递上一张纸。
“就这些?”莫子苏质疑道。
“是的,容大将军背景干净,再深究便一丝信息也无了。”
莫子苏说着便将目光定格在那页薄薄的纸上,第一行写着,容景,年十九,尚未婚配,幼时因故被贬至边关,戍边多年战功赫赫……中间无非是讲他的战绩,莫子苏毫无兴致,转而看向后面,一说因貌美恐无威慑力,二说此人奇丑无比故每每以面具示人,铜兽遮面,威由心生,反贼闻风丧胆,边境和乐数载。
“锦绣,你说这个容景到底是美还是丑呢?”莫子苏站起身来,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同锦绣问话,一时间书房寂然无声。
“罢了,一看便知。”一道身影极快地从窗口跃出,马上与如墨夜色融为一体。
容景回府后便摘了面具,府中都是心腹,且一直带着面具多有不便,索性不带。入夜,容景一个人坐在书房,秋风从窗缝挤进来,吹散了桌案上的纸张,容景随手拿了把剑压在桌上,复又拿了他的雕花宝剑行至中庭。
莫子苏悄无声息地躲开巡查的侍卫,打算穿过花园到容景的书房一探究竟,忽觉剑气逼人,当下一矮身躲进树丛。
月光透过树影破碎地映在地上,剑气所到之处落英缤纷,落花之中人影绰绰,正是容景。
最后一招收手,容景余光瞥见肩头的落花,剑尖挑起,手腕翻花,花瓣便悠悠落在掌心。
莫子苏只看得见那人一手仗剑一手执花,无端觉得这样的人就该一手端得起天下苍生,一手拿得起儿女情长,看不清面容,不禁跟得近了些,却正撞进一个人怀里。
“莫丞相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胸腔的震动响在耳畔,说话的人语气凉薄,不似白日那般温和。
莫子苏抬眸便见到一张极美的面容近在咫尺,饶是男子,也不由得呼吸一滞,上帝造人大概费了好一番心思,不然因何生出这样一张绝色出尘的面容。
“莫丞相?”唇角的笑意转瞬即逝,宛如昙花一现,却媚而不妖美而不俗,容景再度出声重复道,“不知右丞相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自然是来看左相。”莫子苏思虑良久方才接口道,“左相容貌,果然名不虚传。”
“传?一则我美若天仙,二则我奇丑无比。”声音清冷,容景缓缓道,“市井小民信口胡说,右相岂是轻信之人?”
“可惜,这点我比不过你。”莫子苏继续道,“子苏相貌平平资质平庸,自惭形秽。”话是遗憾的,语气却分毫听不出谦卑。
“大人何必自谦。我虽久居边关却也知道大人治国安邦颇有手段,不然也不会几年之间直接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你查我?”
“有秘密?”
“坦坦荡荡。”
“既如此,恕不远送。”容景说着便要离去,脚步带风,刮落了身边的几片花瓣。
“容景——”莫子苏突然道,“我府上西北角有片桃林。”近日就要开了……
容景不答,转身朝书房走去,突然他想起今日侍卫打探到的情报,莫子苏,年二十,三年及第,官九品,三年之间勤勤恳恳官至丞相,能文不会武,资质品貌平平,推行的法令对朝政大有裨益,文采斐然……
然,朝中百官在他的法令推行后却是焕然一新,可以说满朝文武皆为他所提拔。
将折子扔在一边,容景又想到莫子苏那张面容,当真是平庸至极,就算看了无数次,人潮拥挤他怕是依旧认不出来。刚才短暂相谈只觉此人城府颇深,加上内力深厚,若不是仔细辨认,根本不知他隐身在桃林。
可是折子上分明说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白衣不染尘,素手只执卷,陌上君子,温润如玉,容景却怎么看都觉得他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莫子苏此人,表面功夫做得虽足,实则却是深不可测难以拿捏。
容景对着盈盈月色突然笑出声来,果然和人打交道比舞刀弄枪有趣得多。
莫子苏回府后直接回了卧房,等锦绣关好门,复又想起白日自己问的那个问题,唇角一勾,心底已然有了答案。
次日早朝,年轻的帝王陆纤尘坐在上首,听官员们汇报政绩时目光直往容景脸上瞟。许是大臣故意谄媚,竟有人出列道,“容丞相既已回京,上朝时还带着面具是否有些不妥?”
“哦?”面具下凉薄的声音响起,没有久居边关的嘶哑,反而宛如盈着一汪水,极轻,却带着不可侵略的威仪,“大人这是何意?”
“还请丞相以真面目示人。”
话语一出,莫子苏便笑着接口道,“早听闻容景大人品貌极佳,以后同朝为官,何必遮遮掩掩?”
容景笑而不语,看向上首的陆纤尘,见他目光里也有一股探究,抬手除面具的手堪堪停下。
“有何不可?今次议论朝事,并非议论本相容貌,大人们切莫舍本逐末。”声音清冷,却掷地有声。
“诸位,继续吧。”陆纤尘淡淡出声,群臣便低下头继续朝议,神态各异,显然都在思虑容景之容貌。
“丞相留步。”
容景闻言停步,回头看向叫他的那位户部尚书。
“丞相,臣有一事不明。”
“何事?”
“大人可真是那位自边关而来的容大将军?”
容景闻言抬眸看向他。
“那大人可知……蒋愈……”
“不知。”容景丢下一句话便扬长而去,留在原地的户部尚书看向他的背影,突然笑开了。
“我看那容景多半是假的,我侄子蒋愈在边关戍守多年,他常年在外,怎会不识?”户部尚书坐在莫子苏书房边喝茶边忿忿地道。
“何以见得?”莫子苏看向户部尚书,幽幽开口。
“丞相,臣知您不肯轻易出手,以臣的人脉一夜之间将此消息散开倒是可以,只是不知丞相意下如何……”
“放风出去,试试这位大将军。”莫子苏唇角带了点笑,吩咐道。
“是。”
一切似乎越来越有趣了。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容景正在悠然地吃着早饭,贴身服侍他的容枫风一般跑进来,口中大呼不好。
容景淡淡瞥了他一眼,秀眉一蹙,脸上显出一派嫌弃的神色,道,“说过多少次了,稳重,喘喘气好好说怎么了。”
“枫儿出门时偶然听人说起今晨京城的传闻,说大人并非……”容枫抬眸看了一眼容景继续道,“说您并非真的容景。”
容景正好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筷子净了手又漱了漱口方才不紧不慢地道,“我和那帮反贼斗得正欢之时,这些个酒囊饭袋怕是正做着大梦打着鼾呢。”
容枫闻言一笑,露出少年人的爽朗,接口道,“大人天下一流,何必在意流言蜚语。”
“不过,”容景眸光一转,眼中闪过促狭,道,“要是有人想要以此试探,我倒不介意同他好好斡旋一番。”
容枫不说话,却在心里暗暗担忧,不知哪一位大人要倒霉了。
“容丞相。”容景一下轿辇便有人叫住了他,他抬眸便见到莫子苏极其普通的脸,也应了一声,“莫丞相。”
“今日陛下急诏,不知莫丞相可知为何?”两个人并肩同行,容景首先打破沉寂。
“匈奴使臣到了。”莫子苏惜字如金地开口,继而快行了几步,走到容景前面去了。
容景看着这位背影挺拔的右丞相,心想这样的身姿就该衬一张极其俊逸的面容,和他平淡无奇的脸一搭,整个人的气质都塌了一大截,着实有些暴殄天物。
“容景将军——”别扭的汉音入耳,容景下意识停下脚步看向来人,竟是匈奴的二殿下。两个人不打不相识,在战场上惺惺相惜,虽然匈奴败北,这位二殿下倒是输的心服口服,一见容景便大将军大将军地唤他,还硬闯进军营拉他喝酒,可谓是真正的性情中人。
今次来此,便是来送美酒美人以表达诚意。
“二殿下。”
不知不觉,两个人便走到了殿内。
陆纤尘坐在上首,和使臣寒暄了一番便决定三日后在御花园设宴款待,七日后二殿下动身回匈奴。
三日匆匆而过,关于真假容景的传言已然演变出无数版本,容景每日听容枫来报,都觉得可以写一个话本子卖些钱了。
他懒得回应,心知是小人为了试探,故意不做愿者上钩的那条鱼。
三日后,容景带着面具出席宫宴,他和莫子苏分坐在陆纤尘左右首,百官之首,首先敬酒。
“容丞相且慢——”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阻止了容景饮下第一杯酒的动作,“既然匈奴使臣在此,出于礼数是不是应该脱下面具真容示人,以示尊重?”
“呵——”容景极轻地笑了一声,继而放下酒杯,将手移至发髻下面的丝结。铜制面具落地有声,百官循声抬眸,御花园内清晰地响起一片抽气声,连莫子苏也不禁多看了两眼。
官袍在身,墨发束起,铜制面具下面竟是一张绝美的面孔。
眉目干净清爽,鼻梁高挺,唇的弧度和薄厚恰到好处,下巴光洁,可见此人是极爱干净的。
众人猜想了千万遍这位名动京城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的模样,却怎么也不能把面前的人和他联系在一起。
“二殿下,本相敬你。”容景举起酒杯和下首的大殿下遥遥示意,喉结上下滚动,第一杯酒已入喉。
“大人可是真的容景容大将军?”下面清晰地响起另一道质疑声。
“听闻大将军凶神恶煞……”
“大将军不是已经战死了吗?今次这个怕是……”
“嘘!你小点声……”
不到片刻,大臣们已经低低地议论开了。
陆纤尘啜了一口茶,复接过贵妃递来的糕点,不制止也不插话,其实他也有些好奇,毕竟十多年过去,容景早忘了当年一直纠缠他的少年,只记得高高在上的陆纤尘是他要毕生为他镇守疆土的君王了吧。
“你们这起子官人惯会胡闹,容大将军在此还能有假?”二殿下饮了口酒后不屑地嗤笑道,“不信你们武官出来几个给大将军试试身手,保管叫你们心服口服。”反正我心服口服,最后一句太丢面子二殿下便在心里说道。
“请教左丞相。”说着真的有人站起身来,对着容景抱了抱拳。
容景抬眸看了看陆纤尘,见他微微颔首,已知他默许了。
“咻——”那人还没走出席面,众人便听得极大的破风之声,那武官没再前进,而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目光慢慢移到地面,死死盯住被容景弄断的一缕头发。
再往远看,其实不过是一片被吹落的树叶,一片叶子在容景手里尚且锋利如刀,更遑论兵器,那人只好讪讪回到原位,把头垂得极低。
“请教左丞相。”又有一人出声道。
容景自顾自喝了一口酒,心想这朝中想要请教他的还挺多。当下指尖凝力,酒杯便飞了出去,而后稳稳插在那武官高高束起的头冠上。
“若是手滑,现在你怕是没命了……”二殿下适时地补了一句。
“多谢丞相手下留情。”
百官不再多言,实则各怀鬼胎,不过倒是安安稳稳吃完了这一顿。
容景低头夹菜时,又感受到那道直直看向他的目光
——陆纤尘的目光。
明明两个人从不相识,他看向他时却像久别重逢,到底是错认还是另有隐情?
容景沿着目光回望一眼,陆纤尘便眉开眼笑地隔空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莫子苏余光瞥见这一幕,心里的迷雾更深,心也跟着一沉。
果然又多了一个难对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