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只是两心隔山隔水隔往昔》柳柳和子

4、Part 4

　　我跟北方冬日的暖阳握手，光流淌进肺腑。我原来不喜欢晴天，因为学生时代里晴天都要去跑步，所以我喜欢下雨。但，去了一趟南方，我开始讨厌下雨了。原来在北国大雪纷飞的时候，一河之隔的南国在不停地下雨。雨把整个城市泡在水里，似在海底。我是缺氧的鱼，一点点浮上水面。跟他见面的三天里，第一天太阳还跟我暧昧，之后两天，不知道我怎么惹它生气，躲在厚厚的云层里，不肯出来。看久了灰色的天空，都开始怀疑太阳是否存在。
　　我和他游走在城市边缘，去看山，登上小山，望不到头，更别提海。我想学古人长啸，把我心中郁结之气吐出，但又碍于我的淑女身份而不敢。女性的角色好像就得是这样？循规蹈矩：必须漂漂亮亮，必须高跟鞋和小裙子，必须含蓄，不能活成异类。
　　被侵害，人们首先想到的是受害者的原因；被辱骂，因为很胖因为很瘦；被贴标签，敷衍的认为女性的力量没有男性强壮。因为女性要负责直接哺育后代，就要受轻视，因为天生的力量没有男性强，就活该被欺负？连骂人的话里都是骂女性的多。还有那么多的地区的家长，重男轻女，让女孩子得不到应该得到的爱。普遍的女孩子不喜欢当女孩子，而是想当男孩子。因为他们不会走在大街上，担心自己被□□；不会被别人贴上乱搞、贱人的标签，而男性反而以自己的上过几个人而洋洋得意；不会因为你还没结婚生孩子，而被公司拒之门外；因为不会来大姨妈，因为不会生孩子，享受这辈子最大的痛。
　　女孩子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地爱穿什么，穿什么？女孩子为什么不能活成自己的样子，而不是别人眼里的样子？女孩子为什么就不能喜欢上成为女孩子？因为可以当母亲而快乐，因为可以每天穿裙子而快乐。女性不再因为强权的侵犯而选择沉默。当有一天人们不会因为她是女性而惊讶的时候，那才是平等。
　　女性的权利相对的是男权。男孩子为什么非要勇敢，为什么非要坚强，为什么非要强悍？为什么就非要攥起拳头，为什么必须比女性挣得多？可怕的固化思维，一点点把女孩子和男孩子的个性吞噬。人类的解放运动需要每一个人来参与，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男性还是女性，儿童还是成年。当所有人都处于平等的地位的时候，我的爱情是不是也能堂堂正正宣之于口，我的爱情是不是也能得到更多人的看好？
　　现实、伦理、金钱是最大的鸿沟，我在这头，他在那头。努力可不可以成为桥梁，但不努力永远也不知道。知道的知识多一点，我可能就会有更明确的答案。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住在开满荆棘玫瑰的花园，他把我吻醒，面对这一地的鲜花和烂刺，不只是该哭该笑。
　　他从没讲过他的艰辛。一个人基本开销有多少？水电费、燃气费、物业费、母亲的药费、车的保养加油、手机话费、吃饭应酬……他啃馒头就咸菜，连方便面都不肯买，他要攒钱，给母亲治病。母亲说：“连累你了。”母亲说：“这病就是吞金的怪兽，怎么也喂不饱的。”母亲说：“别管她了。”母亲自责自己，她从来不说自己疼。他默不作声，一遍一遍地告诉母亲：“您别瞎想就行。”
　　人总是把深情和深情，稀释、稀释再稀释才敢说出口，把欲望和欲望，压抑、压抑再压抑才敢表现。
　　他想要钱，我说：“我可以先借你。”
　　他说：“我不能要你的钱。万一我拿钱，再删了好友，你就找不到我了。”
　　我说：“没关系，我不要你还。”
　　他没再发消息来。
　　过了很久很久，他发来一条：“借我五百。”
　　我转了他钱，他领了，再也没回。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害怕被骗。但我被骗的心甘情愿。同时，意识到我和他的联系，好像只有这个虚假的账号。等哪一天，他真的删了我，我就再也找不到他。现代社交怎么如此凉薄？我不认识他的朋友，他也不认识我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彼此珍惜，可以说散就散。有点紧张，把我的想法发过去，他好久好久之后才回：“你是傻子么？我删你，你不会再加回来？我一辈子都不会换号。笨！”
　　我忽然就笑了。心里想：“如果哪一天，他把我弄丢了，我就在这里等他，等他来接我。”

　　他最近好像很忙，不太爱理我。常常是我给他发一堆，他发我一个“嗯”。嗯，在说话的时候，因为有很多语调，可以表达很多不同的意思：短促有力的，是表示赞同；发长音并上扬，是表示疑问；轻飘飘的从鼻腔发出，是敷衍。而我隔着硬硬的屏幕，无法揣测他的心情。无奈和失落爬上心头，满满都是不在一起的遗憾。
　　在春节前夕，因为疫情，我没有出去打工。他从三十那天开始休息。母亲在家躺着，偶尔下床走动。以为是非典的重现，没想到是非典的升级版。为一些失误而痛心，为一些医护人员的死亡而痛心，被坚强奋战的人们激励，被万众一心的人们感动。我有时也焦虑，除了在家呆着，别无用处；我偶尔也庆幸，自己没有得病。看着中国版图一点点被得病人数和地区的图例染红，暗暗叹气。
　　小区封锁了，疫情紧急起来。我问他：“有没有口罩。”他说：“还有，不用担心。”
　　开学复工好像遥遥无期。
　　在漫长的无聊里，他似乎也不记得我。总是对我爱答不理。
　　有一天，又下雪了。我兴奋的给他拍了张照片，他竟然秒回，说：“真美。”身在寒冬，如在暖春。他总是一遍遍的强调我们俩没有未来，他说自己没有钱，我家庭一般，年龄还小，有大把青春。我却一遍遍地强调，拼尽全力我也会到你的身边。
　　渡边淳一的《失乐园》里说：“冬季日短，雾霭色浓。”那是潮湿地区才有的现象吧，北方没有很大的雾，只有很大的雾霾。他告诉我会下很大的雾的，就像小时候看的《西游记》那样，人在其中，飘飘欲仙。有点向往，但我又实在讨厌下雨。
　　在南方，下雨很常见吧。那要是长居在那里，骨头缝里都会张蘑菇吧。春节后的十天，他还没有上班。我想，他现在抽烟一定更凶了吧。但我，不敢说他，因为我没法给他尼古丁般麻痹的安慰。
　　爱情，一切只能幻想，不能实践。你的心情都轻易被牵动，再也不是一个人快乐，或悲伤。有的时候，他会言辞激烈的跟我讲一些事情，我只能发：“嗯嗯”和“抱抱”。他说楼上大早上就开始凿墙，害他碎不着觉，真想上去理论一番；他给我发截图，斥责网上有的人是非不分，智商感人；他说同事是傻子，啥也干不行等等。我知道，他在我这里把别人数落一通，表面上还是跟别人点头哈腰。我喜欢这样，在我面前像一个孩子，就可以了。一直这样，就行，没有要求。
　　他对我也没有要求。
　　那一场雪下了两天，窗台上积了厚厚一层，排水口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冰柱。我有点担心，冰柱掉下去会不会戳穿谁的脑袋，当场丧命。从前，我姥姥就给我讲过，有人被房檐顶上的冰柱砸过脑袋，不知死活。我看着冰柱尖锐的低端，想着从五楼跌下，没碰到人，碰到地上，碎个稀巴烂，留一地冰渣子，跟没来过一样，似乎还不如砸个人，证明一下自己来过。
　　第二天晚上，雪停了。
　　第三天早上，我起床发现冰柱没了，往楼底下看，也没什么碎冰渣子，消失的干干净净。我想，它有自己的想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