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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簪簪复相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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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街一路走下去,街道两边的吆喝声不绝于耳。男男女女脸上皆挂着节日的喜庆之色,就连平时不太出门的贵女也都三三两两结□□谈着。
路上摩肩擦踵,身旁又是一人撞到了阿芝。
阿芝眉头一皱,揉了揉肩膀,向里侧走去。
不知怎的,前面的人停了下来。
阿芝疑惑地看他。
他侧身一让,与她并肩,走在了外面。
阿芝微愣。
两人都没有说话,继续向前走去。
“花灯咯!花灯咯!祈福许愿样样实现。”
阿芝嗤笑,这牛皮吹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没等她感叹完,便见那个卖花灯的商贩直直地冲过了来,一把塞进她怀里。
“姑娘,我们这花灯上天入地绝无仅有!姻缘也灵得很!”
趁着阿芝愣神的时间,又塞了一个。
“我虽看不到姑娘的脸,但光从您的气质就能猜到姑娘一定是天仙下凡!”
眼神瞟着复远卿,神秘兮兮地说道:
“我看姑娘你身旁的公子就是一表人材,也是个天仙人物,简直就是天生一对。”
阿芝木然地勾了勾嘴角。
呵呵。
这热切的目光看着有点眼熟的样子是怎么回事?要不是看着俩人长了完全不一样的脸,她真要怀疑眼前这人就是前两天街头忽悠她的老道了。
老道,啊不,商贩见她不完所动的样子。急切地上前说道:
“姑娘,您还别不信!我这河灯可不是一般的河灯,都是我从河神那骗来的,啊不,请来的。寻常人是没有这样的机缘的!”
说着还贼眉鼠眼地凑上来。
“怎么样?有兴趣不?”
这听着就很不靠谱的样子,还敢问她有没有兴趣?
阿芝抬脚就要走。
只是这商贩似乎看出她的想法,她往哪里躲,他就往哪里堵。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提走了那两只河灯。隐隐挡在了她身前。
“多谢小哥好意。小娘子脸皮薄。”
说着掏出一枚碎银子。
“小哥你看这够不够?”
商贩一看眼前的人,不知是不是阿芝的错觉,这人一下老实了很多,默默接过银子。
“够了够了。”
转头却对她抱怨道:
“还是这位小相公懂事。”
又笑着看着复远卿道:
“这小娘子虽说抠门了点,不过居家过日子嘛,这勤俭节约的品格还算可取。那就祝两位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哈。”
大概是阿芝看他的眼神逐渐凝固,浑身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杀气,商贩说完就聪明地溜了。
没过一会又见他回头。
大家一愣。
他一个转弯就走到复一面前问道:
“哎,小少年,我看你红鸾未动,要不也拿个许愿?”
看着他一脸的热切,复一茫然地看向复远卿。
“公子......”
“小伙子,趁你还年轻赶紧谈个情说个爱,不然年老色衰就不好找对象了!你瞧我就是年轻时不努力,这不一大把年纪了姻缘就艰难得很啊!”
说着还叹了口气,没有停止的样子。
“停!”
阿芝一摆手,疾步走到他跟前,掏出了一锭银子,一把抱过他手里的所有河灯,悉数放在复一的手上。
在大家愣神之际,一把拉过复远卿和复一的手,疾速跑了起来,还不时地回头看那商贩,像是躲瘟神一般。
终于在一家首饰铺停了下来。
阿芝靠在门旁探着脑袋向外张望了一下,见那人已消失不见,轻轻舒了口气。
回头发现自己还拽着复远卿的手,讪讪地松开。
“丛水哥哥,你在看什么呢?”
阿芝脊背一僵,急地转过身去,背对那声音。
“这箫,有什么特别的吗?”
只听唐岁秀幽幽问道。
不多久便听到店家热络的声音。
“公子好眼光,这可是上好的紫竹做成的长箫,音色圆润轻柔,不管是吹奏还是收藏都很有价值。”
“你们一个首饰行居然卖箫,想来也不正规!丛水哥哥,我们走!”
“哎!姑娘,话可不能乱说!我们这以前是个乐器行,老板盘下来后觉得扔掉可惜才放在这里给懂行的人看的!您这......您这可不能随意诬陷啊!”
“阿秀,别闹。”
阿芝一怔。
这人......
随后自嘲一笑。
唐岁秀在的地方,他自然也在。
“老板,麻烦给我包起来。”
“好嘞!”
一阵沉默。
“丛水哥哥,你是不是为了她?”
江丛水一顿,看着她的脸上似有几分委屈。恍惚想到从前有个女孩子前一刻还因为别人吃味不与他说话,转头却因为寻到一管好箫,笑魇如花地叫他—
丛水。
“丛水哥哥!”
一个晃神,才发现那个女孩已经永远留在了梦里。
“阿秀?”
看着明显走神的人,唐岁秀紧了紧自己的掌心,忍耐着低头,抬头时又是笑意盈盈。
“丛水哥哥,这把箫送我好不好?”
不难听出女子期盼的语气。
又是一阵沉默。
“阿秀,你挑个别的。”
恰逢店家包好拿出来,江丛水大步向前。
啪。
盒子一下被人拍落在地,盒盖一歪,里面的长箫咕噜一下转到阿芝的脚旁。
“岁秀!”
虽然知道他生气了,可是她忍不住,忍不住心里的难过和失落。
“是不是因为她?”
没有回答。
“明天是她生辰。这是给她的是吗?”
江丛水没有言语,自顾自地低头捡起掉在地上的东西。
“不可能了!你们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弯腰拿箫的手顿住。
—她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江丛水,你告诉我。
—我还真没想到。
—我拓跋晋芝在此立誓,若你有半分欺瞒我,你定会如此玉一般,粉身碎骨!
豁然起身,就要往外走。
“丛水哥哥!”
唐岁秀一把拉住他,小心翼翼地看他。
江丛水却没有理她,冷漠地抽手。
唐岁秀重心不稳,便向后倒,撞在阿芝的后背上。一个俯冲,阿芝就要扑在面前的桌子上。覆面的锦帕轻轻飘起又落下,带起一阵淡淡的梨花香。
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肩膀,一个用力就将她带进了怀里,隔断了所有人的目光。
阿芝没有推开,甚至此时还有些庆幸。
“一个姑娘家,一直披头散发的也不好。”
复远卿嘴角含笑,捏起耳边一绺长发,替她别在耳后。
“店家,你这里可以盘发吗?内人刚刚落了簪子。”
微妙的气氛终于能够缓解,店家上前连连应道。
“可以可以。里边请里边请!”
到了里屋门口处,复远卿脚步一顿,斜视过去,目光淡淡的。
“君子有礼,女子有德。”
君子有礼,则外谐而内无怨。说的是君子遵循礼仪,在外则与人和睦,在内则与家人无怨憾。
女子有德,不必才名绝异。说的是不要求女子德行绝异于常人,只要清贞娴静,动静有法即可。
唐岁秀一噎,这是不拐着弯骂人吗?可看着江丛水面无表情的样子又没敢说话。
阿芝被他拥在怀里,僵硬的身体似乎开始缓解。
“别怕。”
他轻轻在耳边说。
阿芝抬头,看着他波澜不惊的双眸,心里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看着两人相拥走入里屋,江丛水死死握住双手。倏地转身。
“江沣,备马!”
“是!”
“丛水哥哥!”
江丛水看着拉住自己的双手,神色淡漠地看过去。
“岁秀,我也并非刑部不可。”
说完也没管对面女子的反应,一阵哒哒马蹄绝尘而去。
唐岁秀站在门外看着远去的背影,肩膀松松垮下。
可我却非你不可呀……
公主府外不远处的小巷子。
“世子,送进去了。只是......公主不在府内。”
似是犹豫了一下。
“最近有个人名......时常出现在公主的嘴边。”
见他没反应,江沣才继续说道:
“就是御史大夫的儿子复远卿。因为身体积弱一直被放在老家养着,去年年底才被接到北临,进了国子监。”
江沣见他站在暗处瞧着公主府的方向,一动不动。忍不住出声唤道:
“世子?世子?”
“你说,她是不是真的会恨我?”
江沣没敢说话。
不多久就听见他坚定却温柔地说道:
“没关系,她恨我也没关系。只要她还在北临。”
月光缓缓移动,终于露出了他的半张脸。与白日里君子如玉的模样不同,这人脸上除了刚刚一闪而过的暖意,其余尽是冷冷的凉意。
“好好查查这个复远卿。”
“是。”
乌云飘来,遮住了一时的光亮,一切又隐没在黑暗中。
往常不甚热闹的河边今天喧闹极了,尤其是几个开阔的地方都挤满了前来放灯的人,一眼望去,整条河上都铺满了闪烁的星火,像是话本里说的忘川河。
“谢谢你阿。”
阿芝站在石桥的台阶上,看着同样站在台阶上的人。
湖面上的风吹来,顺着他的方向,不知落在身后的哪里。
原来他这样高阿。即便站矮了一个阶梯,也比她高着半头。
阿芝拔下头上的簪子递给他。
“又欠了你一份情。”
昏暗的火光照在碧清的玉簪上,温润细腻,雕刻的凤翎也是栩栩如生。
他没有接。
“当初公主也赠了一支簪子与我,就留着吧。”
阿芝张了张嘴,拒绝的话还没有说出口。
“明日不是你生辰吗?只是个小玩意,不必介怀。”
阿芝垂眸,手一转,戴回了头上。
“好。”
身旁陆陆续续有人经过,多的是姑娘家的念叨声。有胆子大一点的便回头假意经过从他们身旁路过。
阿芝惊奇地看向旁边似无察觉的人,摇头轻笑。
这人好像不知道自己的杀伤力。
忽地听他问道:
“你喜欢箫?”
阿芝嘴角的笑容凝住,看着他的目光有些走神。
他清浅的目光投来,也不催促。
“是啊,从小外公教我乐礼,女孩子们擅长的乐器我都没选,偏偏第一眼就看中了琴箫。”
“为什么?”
阿芝轻轻舒出一口气。
“不知为何,很喜欢箫的含义。肃,为千针万孔之意,风声尖锐,漫天呼啸。你想,连风都能困住,这世间还有什么是抓不住的?”
复远卿这才回头看着她,眼神带着少许的认真。
“那现在还喜欢吗?”
阿芝转过身来,冲他一笑。
“喜欢呀。”
他也转身面对着她。
“怎么没听说过?”
阿芝听到一愣,他们不过了了几面又怎么会和他说起这样的事?真不知这人是不懂世故,还是根本就是故意的。但转念想到几次见面人家都是克制守礼的样子。他大概是说怎么没听别人提起过吧。毕竟这段时间也受她连累,被人谈笑。
阿芝叹了口气。
“不吹了。”
停了一下,看到对面略有疑惑的目光。解释道:
“遇到了一个人,觉得世上除了他也没人真正了解我的箫音了。”
对面的人倒像没有想到她这样回答,缓缓说道:
“伯牙子期?”
“嗯。”
阿芝轻轻应道。
一时间没人说话。
阿芝吸了口气道:
“虽说今日已经说了好几句谢谢了,但还是想感谢你。谢谢。那今天......就先告辞了。后悔有期。”
桥上人来人往,脚下的台阶也是隐隐绰绰。不知是谁撞到了阿芝,力气不小,阿芝没有防备,人向前扑去。
除了身上的那股药草香外,他耳边的碎发还挠得她的脸颊也有些痒。
也不是第一次了,为什么还是会心跳加速呢?
不对!为什么抱住他的这一刻,她想的居然是这个问题?
不对不对!为什么她没在第一时间推开他呢?
倏地人就向后挣扎站直。手无意识地摆动了几下,突然才反应过来。侧身绕过就要跑走。
却还是被人一把抓住。
“放完河灯再走吧。”
阿芝缓缓转过头。
刚刚从商贩手里被迫买来的河灯正堆积在复一的怀里。复一无措地看她。
阿芝眉毛一抬,有些怀疑地看向复远卿。
他不像是相信这种鬼话的人阿。
“总有一盏可以实现。”
他认真地看着她,像个较真的孩子。
大概是今晚的夜色太美,阿芝觉得复远卿那双沉静无波的双眸都妖艳了几分。突然心里是久违的快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
河边的枝条被吹散,拨开了一湖春水。
他看着她,也缓缓笑了起来。
河对岸的两人,一个少年公子,一个二八少女。
少年公子摇着一柄玉骨折扇,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却丝毫不影响他面如冠玉的脸,一身青白长袍,头上别着一支不大不小的毛笔玉簪,倒是有几分书生意气。
而这二八少女轻纱拂面,露出一方小巧的下巴,眉间的殷红若隐若现。手里拿着一截话本,脚上趿拉着一双木屐,衬得脚趾的丹蔻个个饱满盈润。
“又是算命老道,又是卖灯商贩,还去桥上撞了阿芝,你就不怕到时阿芝回来去师傅那告状?”
那少年公子像是被说到痛脚了一样,一把合上扇子。
“乖徒儿,你也看到了,我可是为了阿芝的姻缘操碎了心哪!”
说着还一副心痛的模样。
少女斜斜地看了他一眼。
“我可不是你徒儿。”
“这不,我要是和你师傅成亲,你和阿芝不也就是我的徒儿了嘛!”
少女没理他,转身就走。
“哎!阿泮!阿泮!你别走呀!”
一个瞬间,两道人影都化进夜色里,只留下点点碎末飘落空中。
站在石狮旁的醉鬼使劲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疑惑地摇了摇头,复又举起手里的酒瓶,嘴里嘟哝着什么,踉踉跄跄地向远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