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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支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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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拉提亚是被痛醒的。
她睁开眼睛,脑中一片空白。空气潮湿地要命,影影绰绰的烛光在石壁上晃悠着,好似鬼怪的影子张牙舞爪向她索命。
她跌跌撞撞地向床头缩,在意识到即使蜷成一个球她的身体也大得显眼时,干脆咕咚一声,翻身掉进了床铺和墙壁中间狭小的夹缝儿里。
加拉提亚紧紧抱着膝盖,大腿用力贴着肚皮,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脚步声越来越近,加来提亚的呼吸也越来越轻,她低着脑袋,下巴尽力压向胸口,金色的长发散落下来,把她的脸蛋遮得严严实实,将世界与她的视线彻底分割开。
“吱呀——”房间的门打开了。
加拉提亚止住了呼吸,闭上了眼睛。来人的步伐逐渐靠近,鞋底和地板的每一次撞击都直接敲在了加拉提亚的心脏上,让她不住发抖。
最终,来人停在了床铺的另一侧,便再无动静了。
可怖的脚步声停止了,加拉提亚却更加害怕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只知道自己叫加拉提亚,她的身上痛得要命。她不想让任何人发现自己,她只想就这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
房间里已经很久没有声音了。加拉提亚的心跳也渐渐平复下来。她轻轻地,试探地动了动脑袋,房间里依旧非常安静。于是她抬起头,悄悄向床铺那侧看去。就在那一瞬间,她的衣领被一把钳住了,整个人被提了起来,像一只无助的幼猫。
加拉提亚的视角疯狂旋转,她扑腾着四肢,抬高胳膊徒劳地试图抓住正钳着自己衣领的手。等到世界终于停滞下来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张男人的脸。
加拉提亚张大了嘴,无声地尖叫起来,将脸埋进了自己的手掌里。
艾瑞克是在河边捡到加拉提亚的。他本来以为小姑娘已经死了,但还是难得的多管闲事,下马查看了一下,才让加拉提亚免于在湍急的河水中死去的命运。他把小姑娘丢在马背上前,还着实纠结了一会儿是否要给自己填个大麻烦。根据他过往的经验看来,就算他把小姑娘带回去照顾,也捞不着什么好处。往好了想,小姑娘也许会在看到他的脸的那一刻跑得远远的——如果她的身体状况允许的话。往坏了想,说不定她还要恩将仇报把人引到自己的秘密家园来。
但他还是把加拉提亚带回了歌剧院,帮她包扎清理了伤口。当他用刀子割开加拉提亚身上几乎只能算是一块破布的衣服时,在心里冷哼。好极了。他想。看看这女孩儿待会儿要怎么寻死觅活。
所以当加拉提亚在他手上瑟瑟发抖,努力把自己团成一个球儿时,艾瑞克没有感到丝毫意外。他把看上去被吓得马上要昏死过去的小姑娘丢在床上,皱眉看着她本该干净洁白的睡裙上沾染上的灰尘和血迹,也生不出什么好脾气。
“你缩在地上是想干什么,女士?”他说,不无讽刺地。“连只兔子的胆子都比你大。”
加拉提亚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头也不敢抬,两手放在脑袋上,一副防卫的姿态。
艾瑞克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得到回答。他有些不耐烦了。随便捡人回来果然是个错误。他想。而且自己还好好戴着面具呢,她没看到自己的脸,就一句话都不说。这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加拉提亚并非没有礼貌,事实上,她根本听不懂面前的人在说些什么,但是却本能地觉得艾瑞克的声音非常好听,而且好像并不想伤害她。但她依旧不敢乱动,只是侧过脑袋,悄悄地从发丝的缝隙里看着艾瑞克。
“既然你不打算和我说话,就别说了。”艾瑞克看着小姑娘自以为隐蔽地窥视,绿色的眼睛仿佛一只胆小的小动物一般瞧着自己,只得在心中安慰自己不要和一位受了伤的小女孩儿生气。他将装着食物的托盘拿到加拉提亚面前,上面是几块面包和他难得去买的鲜牛奶。
“吃吧。”他说。
加拉提亚猛地抬起头。“吃?”她重复道。她知道这个音节,这代表着她可以吃东西了。
“吃。”艾瑞克重复了一遍,皱起眉,有些疑惑为何女孩儿的反应如此之大。就像被主人召唤过去吃饭的宠物,他想。条件反射一般的动作。
加拉提亚得到了确认,一把抓起了面包向嘴巴里塞去。她本没什么感觉,但当牙齿碰到香甜柔软的面包的瞬间,饥饿就像苏醒了的野兽,使得她越发难过起来,只得狼吞虎咽地将食物塞进喉咙,噎住了就喝下一大口牛奶。
艾瑞克静静地看着加拉提亚吃东西,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情绪。只是等着加拉提亚把盘子打扫得一干二净,才张口出声。“饱了吗?”
加拉提亚茫然地看着他。牛奶沾在小姑娘的嘴唇上,让她有些痒,于是伸出舌头舔了舔。
艾瑞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些诧异地皱着眉头。“你会说话吗,女士?”他问道。
加拉提亚没有做声,依旧用那张漂亮的脸蛋懵懵懂懂地盯着他看。
哦。他想。目光移到了小姑娘额角的伤痕上。他曾经周游列国,也见过不少奇特的病症。若是一个人的头部受到了撞击,便有可能失去记忆。他也有幸见过几例,不过没有一例像面前的小姑娘一样,好像连如何说话都忘记了。
“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艾瑞克问,觉得目前的状况有些棘手。“艾瑞克。”他想了想,指着自己,说道。
加拉提亚的眼睛盯着他的手指,没什么反应。
“艾瑞克。”他重复了一遍,又指了指加拉提亚。
加拉提亚张了张嘴,脆生生地,战战兢兢地重复起来。“艾瑞克?”
艾瑞克摇了摇头。他想起刚刚女孩儿说过的一个单词,于是指了指盘子,说:“吃?”
“吃?”加拉提亚看了看空荡荡的盘子,这好像不能吃,她想。她不知道艾瑞克为什么要让她吃那东西,但恐惧还是使她听话地端了起来,一口咬在白瓷盘子上。
艾瑞克急忙把盘子抽走,以免小姑娘把自己的牙齿磕掉。“你在干什么?”他斥责道,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加拉提亚被吓得缩了缩脖子。他生气了。加拉提亚想。他会打我吗?可是她什么都没做错,是他要让自己吃盘子的。她的牙还疼着呢,为什么他会生气?
“加拉提亚,吃!”她小声辩解。她只记得这两个单词了,这代表着要让她吃东西。她只是听话,她很乖的!
艾瑞克看着小姑娘几乎又要缩成一团,本就因为受伤而惨白的脸更加没有血色,愧疚不合时宜地悄悄爬上了他的脊背。她一定很害怕。他想。她蜷缩着的姿势艾瑞克非常熟悉,因为他也曾经这样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护着脑袋,试图用后背承受伤害。那时他还被关在马戏团的笼子里,作为恶魔之子被殴打来换取观众们的钱财。
只有经常挨打的人,才会不自觉地摆出这个动作。
“你叫加拉提亚,是吗?”艾瑞克轻柔地说道,眼前的女孩儿几乎要与曾经的自己重合在一起。“加拉提亚。”他指了指女孩儿。“艾瑞克。”又指了指自己。
加拉提亚默不作声。没关系,艾瑞克想。他已经知道了小姑娘的名字——就当它真的是小姑娘的名字吧!他居住在地下,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而且,艾瑞克想。加拉提亚也不缺时间。她什么都不记得,这就意味着她哪里都不会想去,哪里都去不了。她会一直一直呆在这里,陪伴自己,至少是在她想起一切之前。他忽然感到一阵卑鄙的喜悦,好像偷偷摘了别人家花园里最漂亮的一朵花儿回家的小男孩儿。
也许,他想。也许他终于可以拥有一个自己的姑娘。那是不带任何龌龊意味的占有,却又病态十足。他不需要给眼前的小姑娘构建囚笼,加拉提亚空白的过去就是最好的禁锢。
“加拉提亚。”他说,即使知道小姑娘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我不会伤害你。”他伸出手,轻轻放在加拉提亚的后背上。小姑娘颤抖了一下,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指尖发白。“加拉提亚。”艾瑞克轻柔地哄着,声音仿佛被天使亲吻过,诱使着所有人去相信,去聆听。
加拉提亚的心在柔和的嗓音中渐渐放松下来。她抬起头,静静地注视着艾瑞克,紧握的拳头也松开了。他好像不打算伤害我。加拉提亚想。啊,他的声音真好听。加拉提亚慢慢地伸出手,抓住了艾瑞克的衣角。抬头看看,男人好像并没有生气,反倒满是纵容。
“加拉提亚。”她重复,学着艾瑞克的样子指着自己。又伸手指向艾瑞克。“艾瑞克。”
“对。”艾瑞克笑了。他坐在床边,这样就和小姑娘差不多高了。他把加拉提亚在躲藏与挣扎中蹭乱的头发一点点捋顺开来。“我是艾瑞克,你是加拉提亚。你住在这里,就要听我的话。”他说。“你忘记的东西我都会教你的,加拉提亚。所以你不能逃走,你要陪着我。”
加拉提亚乖巧地坐在那里。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艾瑞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