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警事》烨霜

1、第一章

　　我在八月份来到横滨的警署当实习生。

　　人事科的上井小姐领着我走到办公室最里边的一个角落，冲里面的人小声道：“黑泽前辈，之前和您说需要您来提携的铃木先生已经到了。”

　　我迅速打量了一下接下来会成为我直属先辈的【黑泽前辈】。

　　黑泽前辈是一个女人。

　　就算是坐在椅子上，她的身姿也是挺拔的，黑色的头发被全部梳拢到脑后束成高高的单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区别于一些女孩子会特意修眉的做法，黑泽前辈的眉毛杂乱不齐，并没有时下最流行的柳叶式细顺温柔，反而比一些男孩子的眉峰还要高挑，她的睫毛修长，微微上翘，一双明亮的鸢色眼睛正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的敲击着，待她敲击完，才抬头并站起来，表情略微冷淡地看着我：“你就是铃木真央吧，欢迎欢迎！”

　　直属前辈居然是个女人？

　　不过我还没自大到会因为这一点大吵大闹起来，良好的修养让我恭敬地低头：“正是在下，初次见面，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黑泽前辈笑了下：“你来的正好，正好我要去巡逻了，你这就跟着我一起去吧。”

　　“什、什么？”我的工位、交接内容、名牌档案等等一系列新员工入职必备的操作都没有完成，就连一些警署内的规矩、巡逻装备都没教给我，就直接就让我去跟着巡逻？

　　“入职手续不是办完了吗？其他东西之后做也一样。你之前不是横滨人吧？”

　　“是的，我的家乡是东京。”

　　“那就难怪了。”黑泽前辈站着将电脑上打开的软件一一关掉，最后点下了关机键，“在横滨，巡警不穿警服是最好的。”

　　我这才意识到，黑泽前辈不打算换掉她身上那身便服，而是直接打算穿着这身去巡逻了。虽然第一天入职经历和我打听到的大有出入，不过我还是乖巧地跟着她走出了警局。

　　黑泽前辈带着我去警局车棚，提了两辆黑色、略有陈旧的单车出来，我接过来手足无措的捏着单车的把手，黑泽前辈抬腿跨了上去，看到还没什么动作的我，不禁嫌弃地哈了一声：“你是不会骑单车吗？”

　　“不不不，我是会的！”我的目光下意地、带着憧憬意味地看向车棚里闪闪发光帅气的警车和摩托，黑泽前辈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不耐烦道：“少年人，别总想着走捷径啊。自行车怎么了？你试了才知道单车有多少好处。别四处乱瞟了，上车，走了。”

　　……大失望。

　　来到警署入职的第一天就乱七八糟的，不光直属前辈是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性，而且她看起来还很不好相处的样子，笑起来是皮笑肉不笑般虚伪，不笑起来更是像恶犬一样凶巴巴的，我也不指望她能厉害到把我带成手的地步，可是明明女孩子更应该温柔体贴些，就连预想中得到的温柔和善都没有得到，这也就罢了，憧憬的警服和手枪连个影子都没见到就被拉出来干活，就连警车和帅气的警用摩托都没机会碰上一碰，就两个人骑着个破单车在街上晃悠……

　　看起来哪里像警察了啊！根本就是两个社会闲散人士在游手好闲四处闲逛嘛！

　　我恨恨地低着头，心里憋着一股气，只默不作声的骑着单车跟在黑泽前辈的后面。

　　黑泽前辈看起来也没和我寒暄的意思，只是闲散随意地望着前方，没遇到红灯就一直骑，遇到红灯就停下来四处张望下，也不知道她是在看什么，反正非常不认真、敷衍至极……等一下，这样说，不让我换上警服一起出来，她就是为了不让群众来找她帮忙吧？巡逻对她来说就是单纯的放风划水吗？

　　这真的是让我有点厌恶了。

　　又骑了大概十来分钟，我实在憋不出气，带着些许质问的意味问道：“黑泽前辈，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呢？”

　　“没有目的地，就四处随便看看。”

　　天哪！

　　她说出来了……她说出来了！她居然厚着脸皮把这番不要脸的真相说出来了！！

　　我震惊地难以言语，像她这样上班办公就用来摸鱼划水的大混子，为什么现在还没被署长辞掉啊？这个人的存在就是专门给警署蒙羞的吗？她说这番话就没想过是否愧对供养我们的纳税人吗？

　　思维乱糟糟的，细思恐极的我吞了吞口水，忍不住想到横滨警署到底还藏了多少污浊？不不不，不能这么想，我进办公室的时候大家都紧盯着电脑屏幕，接电话也接的热火朝天，每个人都有努力的工作，只有这个……只有这个女人借着巡查的机会光明正大的摸鱼，却始终没有被拆穿！

　　太过分了！一定得向署长反映才行！

　　可是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实习生，不光人生地不熟，语言的地位根本微不足道，万一到时候让她反咬一口说我不认真工作就完蛋了，到时候被辞掉不说，说不定她还会像现在这样光明正大的不务正业当税金小偷。

　　所以我要虚与委蛇，暗中收集她偷奸耍滑的证据，等我实习期一过就把这些交上去，这样她会受到惩罚不说，我也能换一个更强力、更有经验的老警察来带着我，我的警察生涯才会步入正轨，说不定署长还会因为我不与其合流同污、出淤泥而不染的正直品格对我另眼相看。

　　正在我浮想联翩的时候，黑泽前辈突然停下了车，然后拍了下旁边一个行人的肩膀，脸上的笑容是迥异于和我初见时的灿烂：“芥川，好久不见了。”

　　我也跟着停下了车子。

　　被她叫住的男性看起来年纪不是很大，也就二十岁左右的样子。一袭黑色的长风衣将他纤瘦的身材密不透风的包裹起来，穿着的鞋和裤子也是黑色的，手上提着一个黑色四方扁平的手提包，向上望去，他的皮肤泛冷，有种病弱的瓷白，鬓角的底端是不自然的银色，黑色的眼睛漆黑不见光，看起来像是身体病弱，导致心灵沉闷自闭的男孩子。

　　是她的认识的人吗？

　　名叫芥川的男人停下脚步，侧过头看了眼黑泽，神情是不变的冷淡，他声音低沉，透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沉闷：“好久……不见。”打招呼的语调似乎迟疑了一下。

　　黑泽脸上的表情看起来舒缓又阳光，一点都不见那副恶犬之相：“你要去哪里呢？”她拍了拍单车的后座，“我捎你一程啊？”

　　“不必。”芥川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拒绝。

　　“嗨，跟我客气什么。”被拒绝的黑泽前辈不见恼意，自顾自地说，“我看你拿着这么沉的包，一直这么走下去挺累的吧？觉得女孩子骑单车带男孩子不太行，你把包放车筐里也，我跟着你走过去也行，或者你非要骑车带我我也不介意啊哈哈。”

　　刹那间灵光一现。

　　我想起了黑泽不耐烦的跟我说：“你试了才知道自行车有多少好处。”难不成她口中的好处就是像现在这样方便她勾搭男人吗？

　　胸中鼓动着某种激烈的情绪，让我几乎控制不住当街大喊：太无耻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家伙！

　　芥川好像被说动了，他侧过身子，微微眯起了眼睛，对上了黑泽的视线，黑泽笑眯眯地回望着，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了半天，芥川才接着低声道：“不用。”

　　“你看你，还跟我见外上了。”黑泽继续热情地招呼，“森医生不会介意这点小事的。”

　　芥川没有说话。

　　对！干得漂亮！虽然不知道森医生是谁，但就这样拒绝她！千万别被这个女人的花言巧语诱惑啊！

　　他迟疑了下：“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好吧，我知道了。”黑泽挫败地拿起手机，然后打了一个电话，电话响了两声，不久就被接通了。

　　“日安，森医生。我刚刚在巡查的时候碰到芥川这孩子了呢！”

　　“我看到他手里提着包怪辛苦的，想带他一程，他还跟我客气不上车。”

　　“别这样啦森医生，我又没有恶意，只是想为您尽一下绵薄之力，请千万不要觉得麻烦我！”

　　“……嗯。”

　　“嗯。”

　　“是这样子啊……这还真是过分呢！”黑泽单手从外套口袋拿出纸笔，记下了些什么，“好的，我记住了。不不不，哪里会麻烦，是我该感谢您，让我有替您做事的机会啊。”

　　话里话外简直像个狗腿子一样谄媚，简直将警察的荣誉与骄傲弃之不顾，让我看着不忍直视，她又继续和那边寒暄了几句，然后对芥川招呼道：“芥川，森医生有话同你讲。”说罢，她把手机放在两人中间开了外放，电话那端传来了一道男声：“回来吧，芥川君。”

　　“是。”名叫芥川的男人肉眼可见的松懈了下来。

　　是那种很微妙的，类似于松了一口气的松懈，当然他表现的不是那么明显，不过握住提包的力道略微放松，眉毛明显舒展的间距（话说他的眉毛真的好浅淡，比如黑泽前辈更像女孩子了），以及不可查的应声后呼出的一口气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情。

　　“谢谢您森医生。”黑泽收回外放又把手机放回耳边，“那就不打扰您了！下次见面会为您带去礼品……哈哈哈，一点浅薄的心意而已。我明白的，替我向爱丽丝小姐问好。嗯嗯，再见！”

　　挂掉电话的黑泽得意地冲芥川晃了晃手中的手机：“你也听到了哦，芥川。”

　　“听到了。”

　　“辛苦了芥川。”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袋未开封的无花果上前直接塞进了芥川的外套口袋里，刚刚还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少年僵直着身子任由黑泽随意靠近，“这次真的是太感谢你了。你要回去了吗？”

　　“……今天没有额外的任务了。”

　　黑泽舒了口气：“太好了，正好你可以回去好好歇歇。”

　　事态的发展让我一时间有点看不明白了。

　　刚刚明明是黑泽上赶着勾搭芥川，芥川置之不理，怎么打了通电话，像是芥川又主动向黑泽提出邀请，黑泽却又置若罔闻了呢？

　　正在这时，芥川黑沉的眼睛移到了我的身上，问道：“这是谁？”

　　黑泽随意道：“上头给我分派的一个小弟。”

　　芥川又盯了我一会儿，才把视线从浑身冷汗直冒的我身上移开，大概是觉得刚刚间接邀请被拒绝后有些丢人，便不再纠缠下去，客气了两句就往转身走掉了。

　　看芥川走远，黑泽脸上的笑容马上垮了下来，又恢复了不耐烦惹人厌憎的凶恶模样，她啧了声跨上单车，这回她像是有明显的目的地，骑车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没多久，她带着我把单车停放在一处树荫下锁上，便大跨步地往前走，我紧跟在后面，抬头看了眼前方的目的地——是横滨军警根据地。

　　军警和警察是互不相关的两套治安防卫体系，而且这两方井水不犯河水，互相看不顺眼已经是历史遗留问题了，她一个普通的巡警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不及多问，只好跟着她大跨步地走进去了，一路上她竟畅通无阻，就这样一直走到人事科才停下，“你在外面等着”说着，她就头也不回地推门走了进去，顺势还把门带上，里面传来清晰的门锁反锁声。

　　不是，你让我在外面等着我等着就是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地把门反锁上？你这是防谁呢？

　　走廊寂静无声，充满了压抑的氛围，我手足无措僵硬地站在门外，为黑泽这样不负责的举动搞的满肚子恼火，过了许久，她才从室内走出来。

　　我忍不住问道：“前辈，您是去做什么了？”

　　她龇了一下牙：“做什么去了，给人擦屁股兼送礼去了。”

　　我一头雾水，没明白什么意思，后来我也是通过其他同事之口得知那天黑泽前辈到底做了什么——军警因为黑泽前辈直接开除了两个人，我当时骇然的手都凉了：“她一个普通的巡警，哪来这样大的权利？”

　　“人家手眼通天，上面有人罩着呗。”工位在我旁边的神户警官厌恶的撇了撇嘴角，“一个小巡警，干的比署长都威风着呢。”

　　我不敢掺和进前辈们之间的纠纷，只能敷衍着应和：“这可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什么也别说，嘿。”神户警官愤愤道，“就她这么嚣张，迟早有一天会进去！犯不上着急！”

　　是的，她肯定会进去。我暗下决心，她会被我搜查到的证据送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