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店同人]双花·双杀》宇文觉

26、25.益母草

　　25．
　　回宫之后心平气和地过了几日，洪林天天到建龙场流汗挥霍体力，偶然也带着建龙卫一群后生们陪着王祺出去游玩，生活恢复原状，圆房那几天的事情，倒也不常想起。有时候想着香囊既然送不出去，还不如丢掉算了；踌躇几次，又下不了那个狠心，每天塞在身上，不时拿出来看看。
　　宝塔失里一连几天都在观音像前祈子，不料这天却来了月事，显然前些时日的一番折腾，并没有怀孕，顿时心灰意冷。想到未来还不知会如何，心中更加忧虑。内外交侵，身上有些不适，早早便上床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觉得小腹隐隐作痛，把她生生疼醒过来。月事疼痛她从前也有过，算不得大病，也不想半夜喊人起来折腾，她先还忍着，忍了一阵，疼痛不但没有缓解，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绞痛从小腹蔓延到腰背、胃部，不由得浑身冷汗，连带着胸口泛起一阵阵恶心，在床上蜷成一团，拼命按压着腹部也不能缓解。
　　卷着被单熬到凌晨，宝塔实里忍无可忍，一边□□，一边喊着宝德的名字。天刚蒙蒙亮，宝德也是刚刚起身替下了值夜的宫女，听见娘娘的声音带着哭腔，以为出了大事，忙推门进去，扑到床前：“娘娘？！”
　　宝塔实里一张小圆脸白白的，满头冷汗，全身缩在被单里，在枕头上滚得头发都乱了。
　　“娘娘这是怎么了？”宝德焦急地问。
　　“痛……”
　　“您也真是，快叫太医来吧。”宝德忙忙地跑出去。
　　也许是前些日子第一次体味情事，也许是心理作用，宝塔实里这次疼痛来的特别剧烈，向以往一样狠狠地灌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生姜黑砂糖水下去，丝毫不见效。隔了一会儿，又给她服了元胡索。汉方药味冲得厉害，丸药送服下去反而引起呕吐，弄得太医一时不敢用药，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避讳，只好掐她穴道止痛。也许是女性忍受疼痛的意志更为坚强，宝塔失里仰在枕上，暗暗咬牙强忍着阵阵袭来的绞痛，脸上乍看上去却平静，若不是面如白蜡，简直不知道她在受煎熬。
　　宝德迟疑地问：“娘娘这样……是不是该派人去通知殿下？”
　　宝塔失里微微皱眉，如果王祺在永寿宫，早该得到消息，现在居然要“派人”，就是说他不在宫里了？出口的语气立时硬了三分：“殿下在干什么？”
　　“……”宝德吞吞吐吐地说，“永寿宫内侍说，建龙卫今天有比武……”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宝塔失里闻言叹了一口气，这种事情她早已经习惯得连自怜自艾的情绪都没有了。她合上眼睛：“不必派人去说了。”
　　“那，”宝德急急道，“事后殿下一定会责备奴婢们的……”
　　王祺是个斯文人，宝塔失里则性情豁达不拘小节，所以他二人待人都不错，两宫的下人只要尽心办差，很少受到责备，即使出了什么小差错，也不大会遭到严厉的处罚。何况还有个心肠更软的洪林，真有点什么事情也尽力弥合过去了。
　　宝塔失里听见宝德这么说，苦笑一声：“他来了也没用啊。”
　　这倒是实话，疼在自己身上，别人不论是谁也替不了。莫说王祺于岐黄一道是外行，就算他是内行，也顶不了太医的位子。亲人在跟前，图的是个心理安慰。他俩不过是面上夫妻，谁又能安慰得了谁呢？
　　话虽然这么说，王后身体不适是大事，宫里早有人第一时间走马相告，报到王祺那里去了。很久没看建龙卫比武，王祺兴致很高，本来笑眯眯的一张脸，听见这消息眉头拧了一个结。想叫来洪林说一声我先回宫，四下张望了一圈居然没见洪林的人影，却看见韩柏，只好把他叫到近前，寥寥嘱咐了几句，让他传话下去，王后有疾，比赛取消。
　　王祺只是听说宝塔失里身体不适，还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进了宫一路疾步往中宫走一路问话，才从中宫的侍女嘴里得知原委。本来他为宝塔失里担心之余还暗暗抱着几分企盼，想着如果中殿是因为怀孕而身体不适，那就是喜事了……一听原委，立时凉了半截。
　　太医从屋里退出来，说：“娘娘已经睡了，殿下还要进去么？”
　　“听说……痛得很厉害，”王祺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措辞来指代“女性的那种事情”，含混地问道，“什么缘故？”言外之意是要问，“和圆房有关吗？”
　　太医没有领会他的用意，一本正经地用念医书的口吻说：“娘娘近来体质虚寒，内则郁结于中，外则寒气侵袭，俗话说‘不通则痛，痛则不通’，是以行经腹痛……”
　　如此专业而且直白，王祺反倒无话可说，问了声：“用了什么药？”
　　太医如实答道：“平日里用元胡即可，眼下情况太严重，所以用了颠茄。”
　　颠茄是毒药，王祺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哎？”
　　“啊殿下不必惊慌，行经腹痛多由痉挛导致，颠茄少量可松弛痉挛，所以用于止痛。”
　　点点头，他步履轻捷地走进屋里，站在床边看了看躺着的宝塔实里。漫长而剧烈的疼痛已使她精疲力竭，此时正合眼睡着，脸色很不好。
　　轻声退出屋，对太医说：“你们小心斟酌着用药，我午后再来。”

　　出了中宫居住的坤成殿，王祺立刻召见礼官。明知眼下得子无望，祈子的法式择定了日子，还是要如期进行，宫廷之中的事情，形式大于内容，外表即是实质，敬神如神在，祈子就要当作圆房成功了一样来进行。这是大乐署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国王躬亲。可是王祺心里知道宝塔失里并没有怀孕，面子上就更要虚张声势，执了法式的流程单子，叫来大乐署的执事，亲自指点了一番。他本就精通舞乐礼仪，大乐署的老乐工，无不心悦诚服。
　　之后叫内药房送了些汉方的书来看看，没处理什么大事，一上午就过去了。看方子看得有了些心得，正好回去看望宝塔失里。王后已经醒来，午饭时候刚刚吃了些清淡软烂的汤水小菜，脸色缓过来一些，昏沉地靠在床上。
　　“究竟有多诚心拜佛，居然把自己身体弄成这样。”王祺坐在床沿说，“菩萨是泥捏的，身体可是自己的呀。”
　　“这样诚心也还是不够啊。终究还是没有……”
　　这样的诚心，等来的仍旧不是怀孕的消息，而是月信，而且是痛不欲生的月信。这意味着之前三个人所受的种种煎熬，全部做了白工。如果想要孩子的话，就要再次重复那些相互折磨的程序。直到她孕育了孩子为止。
　　一国之君自己招来绿云压顶，还要从旁窥视。
　　出身尊贵的王后则完全沦为交合的生育工具。
　　还有……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局中的洪林，成为了风眼。
　　或镇静、或庄重、或谦恭的三张脸孔下，每个人心里都有个失态的声音在哀号着：何其荒谬！
　　尽管委屈，宝塔失里还是答应了他荒谬的要求，而且为了他们的孩子，祈祷到生病的地步。身心受到这样的伤害，却没有一丝抱怨。王祺忽然觉得很对不住王后。他不能容忍自己欠人情。他必须成为施恩者而不是受恩者，无论是物质还是人情。
　　十多年前他在元廷宿卫，忠定王才继位一年的时候，高丽和元廷两边就有贵族和朝臣想设法让他趁机夺位，被他拒绝。而拒绝的理由居然是——“不能废掉继位才一年的侄子”。这般妇人之仁，差点让侍从他的官员跟他争吵起来。后来，侍从中最跋扈的赵日新，甚至敢把水泼到他脸上去，恐怕也是看透了他这种过分不忍的性子吧。
　　他们觉得他如此柔软的心肠根本不足以成事。
　　连奇皇后都嘲笑他。奇皇后当初是怎么说的来着——“你这样手上没有沾过一滴血的人，怎么做高丽国王？”
　　可是，最后的最后，忠定王、赵日新、还有奇皇后的哥哥奇辙，都死在他手上。
　　摆在架子上当作工艺品的刀子没有开刃也没有血槽，于是大家都嘲笑说，空架子而已。
　　等到被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原来刀子终归是刀子。
　　他无意识地变成了这样的人。尽管这不是他的本意。
　　他有时候也想不明白，为何从小到大，身边的人总是怀有恶意。因为赵日新是在元时侍从他的旧人，所以他毫不吝啬给赵日新高官显禄，多少弹劾赵日新的奏折全都被他压下，可赵日新还是要谋反；奇辙已经得到府院大君的封号，又有奇皇后撑腰，已经足够了吧，可奇辙还是索要高丽的王位。
　　成王败寇，于是他们只能顶着叛逆的名声死去。而他仍旧坐在危机四伏的王位上。
　　然而，他本来不想杀他们的。但有生机一线，何必要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呢？有时候他自己也想，难道还当真是中原那句谚语，一升米养个恩人，一斗米养个仇人？

　　“那件事情，先停一停吧。我怕对你身体不好。”顺手帮她掖好被单，王祺起身，“这几天你什么也别想，好好休息。”
　　在走廊上看见太医，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我上午看汉方的书上说，中殿这个毛病，可以服用益母草，你选最好的方杆紫茎益母草，熬了送到中殿寝室。”
　　“殿下说得不错，”太医低眉顺眼地说，“不过，益母草是乃是破血之药，实非补物，如果服用过量，下红极多，反而会伤身，导致身体亏虚，这味草药不可多服。”
　　“嗯？”王祺停步，“什么意思？”
　　“上午您走后不久，洪总管就让人熬了这药，也是要送到娘娘寝宫的吧。娘娘已经服了药，所以您刚才来的时候，情形才有所好转……”
　　太医后面絮絮叨叨还说了什么，王祺没听，无比熟悉却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两个字让他吃惊，在耳边轰轰地响着。对于女性来说，月事期间的腹痛是私密的病症，因此益母草也是具有私密意味的用药。他与宝塔失里毕竟是夫妇，关照起居和私事，外人看来也很正常。洪林为什么会关注这些事情？他行事怎可如此冒失？这孩子究竟在想什么？该说他是不懂事，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