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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4.香囊 ...

  •   望月宫近在眼前,洪林勒住缰绳,胯下马儿骤然停住,扑扑地喷着响鼻,慢慢遛着步子。
      一番策马狂奔,被和暖的夏风吹得久了,难耐的心火跟着静了静,他翻身下马,心里又有些茫然。定定神,同往日一样向中宫方向走去。
      中宫宫门紧闭,周遭并无什么动静。天色有些昏暗,循着殿内透出的微弱灯光,他悄悄走了过去。轻轻挪动了一下拉门,很轻的一声“卡塔”,洪林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凑着门缝看过去,苍茫暮色中是宝塔失里对着佛龛跪拜的身影。
      没有身着日常庄严的华服,只穿着素雅而富有女性柔美色调的常服,宝塔失里仍旧显得端肃而不可靠近,柔和之外,自有一种沉稳果决。高丽是男权至上的国度,这样的气场,不可能出现在任何高丽女性的身上,甚至贵族男性,也绝少能见到如此沉实的气质。洪林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曾经与自己交欢,又闯进他梦中的女人。
      宝塔失里俯身跪拜,双手平铺,额头贴近地面,她的动作舒展而虔诚。元帝国和高丽都以僧侣为王师,元皇室和高丽王室都是虔诚的佛教徒。她正以最恭敬的姿态向佛菩萨传达她渴求孩子的诚意和苦心,不是为了自己的命运——她是在为一个王朝祈祷子嗣,所以,她的眼中既无欲望也无贪念,似乎早已忘却了自身的存在,忘却了渐渐冷凉下来的夜露,忘却了反复跪拜的辛劳,只是纯粹地,祈祷着……
      她是帝国的公主,她是国家的王后。一阵难以言喻的惭愧忽然蒸红了洪林的脸,他慌乱地心跳起来。天啊,自己在干什么?自己在想什么?王后娘娘如此端庄,如此敬诚,她是为了高丽王室的子嗣,才降尊纡贵委身于自己。自己却满脑子都在想什么!居然把这样的高贵的女性视作欲望发泄的出口,居然还想再去……居然怀抱着那般不可告人的心思,用卑劣的眼神窥视……洪林慢慢合上了门。
      捏一捏怀中的香囊。第二夜宝塔失里对他说过的话忽然在他的耳边响起。
      “今晚抱着我的人,是殿下。”
      “这个孩子。是殿下的孩子。”
      “你不要有非分之想……”
      自己的心,竟是这般污了么?
      自嘲地笑笑,洪林转身出宫,策马而去。虽然用理智断绝了此刻心中的念想,仍然挥不去盘踞心头的三分失落,二分惆怅。想到那夜的片刻贪欢滋味,永生不会再有,不禁若有所失。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想到明日还要在商港中调查,洪林快马加鞭,一溜烟地奔了回去。心中颓丧而又自责,脸上不禁带了几分苦涩,一下午空着肚子在王京和海港之间跑了两趟(高丽王京距海据说只有几十里地),到达预定的旅店已经是深夜,他浑身乏力,下了马就往客房里走,只想着倒下来,睡过去,一觉睡到天亮,什么烦恼都不要想。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洪林啊”。
      那声音很熟,洪林不敢置信,只下意识回过头去。
      旅店外露天的小茶摊上只搭着半分月色,光极暗,目光散乱地循声望去,一眼只看见三五个扎着粗布头巾、衣服穿的灰扑扑的人。市井之人服饰颜色都暗淡,不仔细看简直是黑灰一片,洪林心说自己听错了吧,难不成日常在宫里听得多了,到哪里都觉得是殿下在叫自己呢。
      下一秒钟,散乱的目光聚了焦,对上正熠熠发光地看向自己的那对大眼,洪林大吃一惊。虽然是穿着粗糙的土灰色衣服,王祺那张脸不管外界光线多么暗、走到哪里洪林都绝对一眼认得出来,更何况边儿上那两位分明不就是朴胜基和黄内官么。
      看到洪林那一声“殿下”脱口就要叫出来,王祺赶紧抬起手比了一个“嘘”的姿势。他可不想惊动旁人,弄得港口骚动起来,岂不麻烦。
      洪林疾步走过来,茶摊的桌子小,王祺自动往边上让了让,洪林也不谦让,一下子插身坐了进来。只这一个动作便被朴胜基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叹息,洪林之宠,已是到了殿下要让着他的地步了么……
      一晚上没有见到洪林,问驻留在碧澜渡商港的建龙卫其他人也不知道洪林的去向,王祺越来越觉得提心吊胆。按理说洪林从小办差,又是一个身怀武艺的大小伙子,不大可能出什么事儿。可是俗话说“关心则乱”,久等不见人影,王祺禁不住一脑门子胡思乱想,那心情同等待在外玩到天黑还不回家的父母差不多,什么洪林被截了道、洪林被躲在暗处跟踪的敌党算计了……如此之类的古怪念头都冒了出来,越发弄得心神不宁。胜基在一旁说了些什么,一概当作耳边风。眼下见洪林从外面走回来,虽然神色疲惫,确实毫发无损,悬着的一颗心顿时落了肚,眉头舒展,脸上也见了笑容。在这儿也免去了宫中许多束缚,不用君臣相称,也不用打官腔,他只拽着洪林,絮絮叨叨地说,这么晚你究竟去哪儿了,真是让人担心啊,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洪林因为自己心乱如麻,本已有些自责,听得这么一说,鼻子发酸,眼泪漫上来,低了头红着眼眶不知说什么好。
      眼见这二位一旦粘在一起就啥事也不管了,朴胜基无奈地苦笑一下,起身低声说:“那么我去给您安排一下晚上睡的房间?”
      宫里的规矩,臣下不能在上头说话的中途插话,习惯使然,胜基不敢高声打断,所以连问了两声,居然没人理他,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色不大好看,还强陪着笑容。
      黄内官看着也替他窘迫,却不好说什么,向他使一个眼色,也站起身来——这就是后世所谓“咱不要当电灯泡”的意思了。黄内官自认为是局外人,所以看得很开,朴胜基却不同,他自认为是局中之人,无端被踢出局外,总有些不甘心。
      于是他鼓起勇气问了第三遍:“我去给您安排一下房间?”
      “啊,”王祺似乎终于想起身边还跟着两个人是干什么的,他心情愉快,也就和颜悦色地顺嘴说,“洪林和我在一起,其他人你酌情安排吧。”
      一句话就把他打到了“其他人”之列,胜基一瞬间产生了“热脸贴到冷臀上”的“自取其辱”的感觉。不过,朴胜基到底是朴胜基,他不会因为被冷落就撂挑子不干,而是硬着头皮说了第四句话:“天色实在太晚了,您也一路奔波,还是早点休息吧。”
      为臣之道,他实在是做到家了。
      王祺接下来的话是对洪林说的:“看来你确实是很辛苦……咱们明天就回宫……”
      显然,胜基再呆下去也无益,此时唯有适时退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他嘀咕着:洪林不过是出宫两天,您就说他辛苦,我哪次办事不比他辛苦?又有谁看见?
      可惜这个问题永远无法问出口。

      躺到小客房粗陋的地铺上,子时已过,已经是次日凌晨,洪林浑身疲倦,心里却翻滚不已,辗转不能入睡。
      娘娘还是那样端肃敬诚,自己却对她生出了亵渎的妄念;殿下还是这般温柔体贴,自己却对他生出了不诚的二心……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们都没有变,而自己却变了?为什么不能平静自己混乱的心,为什么自己的意志力不能强大到足以担负这样的变局?为什么无人能够慰藉他的不安和痛苦?
      潜伏着的不安和痛苦,没有人能够看到,也不能对任何人说,甚至连主上也不能,酸涩的滋味只能自己咀嚼,默默吞咽。虽然躺在从小到大一直照顾自己的殿下身边,端详着再熟悉不过的面颊,感受着十数年如一日的温暖,洪林却被仿佛被孤独地抛落在无人触及的孤岛上,四围只有令人恐慌的黑暗,不断地侵袭而来,盘踞在他的心中,吞食、侵占,然而没有人能够解救他——人与人之间,是永远无法相互沟通的。孤独是人类生存于世的宿命,这是悲哀,亦是无奈。紧紧依偎着,却无法诉说,无法求助,只能独自对抗暗藏心中的痛苦与黑暗,世间孤独,无过于此。
      洪林抱住身边熟睡的人,一把抱住的充实感令人心安,暂时驱散了他纷乱的心境,可是他又觉得委屈。为什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都可以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只有他心乱了?为什么他们都能够那么若无其事,只有他如坐针毡?
      正在信马由缰地乱想,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被握住,洪林吓了一大跳。
      “殿、殿下……原、原来您醒着?”洪林结巴得不能自已。
      “睡吧……”王祺侧过身子,抓着洪林的手,在黑暗里轻声安慰着,“别乱想了。”
      “嗯……”洪林往前蹭了蹭,别看他个子大,把头拱在主上怀里的样子,和小孩子似的。
      贴得很紧,王祺忽然闻到洪林身上传来一阵明显的香气,似乎是香料的味道。他觉得有点奇怪,宫中常备熏香和香囊,洪林平日里也不大沾染什么香气;这会儿穿的是民间的粗衣,又在市集奔波一日,这个香味儿是……?
      洪林正靠在他怀里,细微的呼吸起伏那么惹人怜爱,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他不愿多想。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24.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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