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 12 章 ...
-
“怎么一个人?”沈意问得随意。
“回去了。下午跟他吵了一架,我让他回X市了。”
“回X市?”沈意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她起初以为林沐棠说的回去是指回酒店,如果是回X市,唐建那小子也太拎不清轻重了,这种时候,无论多大的事情,也不能把一个女孩子单独丢在外地。
“你让他回去他就回去了?”沈意对唐建的印象一落千丈,作为林沐棠的姐姐,长辈,她此时应该替林沐棠感到气愤的,但她的心情却暗地里比来这里之前忽然开朗了几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沈意心底滋生,沈意习惯性地压制住了这种情绪。
“不然呢,留在这里互相看着别扭。”
“沐沐……”沈意觉得林沐棠的脾气也该改改了。
“意意姐,”林沐棠打断沈意,“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知道。”
沈意不再说别的,吃饭间,只随意问起林沐棠父母的消息。
“他们都很好,我会替你问好的。”林沐棠面无表情地答着。
沈意听得出林沐棠话里的刺儿,这丫头,就是这个脾气,自己总是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沐沐,还生我气呢。”
“你有什么好气的,吃亏的又不是我。现在单身的也不是我。”林沐棠话里有话,她瞥了沈意一眼,很想知道沈意现在到底是不是单身。
“既然如此,多吃点东西~”沈意轻轻笑着,替林沐棠夹了一大块羊肉到碗里,“这边的特色,尝尝。”
林沐棠闷声吃东西,沈意没有否认自己刚才的话,看来她现在还是单身。林沐棠这么想着,心情忽然好了一些。
“你为什要来敦煌?打算一直呆在这里?”她问沈意。
沈意摇头:“过几个月就回去了。”
“回哪去?”林沐棠猜想着沈意会回老家还是山区……
“应该会先回老家吧。”以后的打算,沈意自己都还没想好。总觉得应该按照轨迹,回职大继续教书,但同样是教书,她更喜欢在山区里教书。也不是非教书不可,除了教书,她还有大把想去的地方……
“四月份能不能回去?”林沐棠问。
沈意算了一下时间:“差不多就那几天,这边不出意外四月初会结束项目。”
“四月我过生日,你来吗,你还记得我生日吗?”
“怎么会不记得,好,我到时来找你。”
“好,清明节我会回家,可以多在家里待个十多天,我等着你来了之后再走。”
由于唐建走了,沈意不放心林沐棠一个人,这两天除了晚上回住处,其他时候都陪着林沐棠,做她的私人贴身导游。
“意意,你看这张图印的是敦煌哪个石窟?”两人在文创店逛了好一会儿,林沐棠故意用手指遮住明信片右下角的文字介绍。
沈意只扫了一眼,脱口道:“272窟,弥勒说法图。”
林沐棠挪开手指,眨了眨眼睛:“算你蒙对了。”一双好看的大眼睛在干燥的空气里尤为明亮水灵。
“意意,我想要这张明信片,你知道这边能寄吗?”林沐棠扇了扇手里印了272窟的明信片。
沈意朝文创店周围看了看:“不太清楚,你给我吧,我改天帮你拿去邮局寄。”
“好~”林沐棠愉快地去收银台结账,完了把明信片和自己的收件地址一并给了沈意。
“意意,敦煌的邮戳会不会不一样呀。”
“不知道,你收到就知道了。”
“好想快点收到,我明天能收到吗~”
“……”
敦煌最后一天,林沐棠回去的时候,特意提醒沈意,叫她四月一定要来,如果不来,她就把她拉黑,一辈子不会再理她了。
沈意捏着她的脸,笑着说遵命。
那双望着林沐棠的眼睛里,全是林沐棠的影子。
老天却给她们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三月结束,四月的第一天,沈意接到从边区打来的电话,她的父亲去世了。沈意捏着电话定在了当场,她不相信,那么健康一个老头子,前阵子还打电话找自己要票,怎么说没就没了。
沈意连夜赶去边区,却在半路被禁严的警卫拦了下来。几经打听,沈意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边区突发传染病,牛羊都死得差不多了,人也病倒了大片,她的父亲领着部队里的军医,挨家挨户视探病情,给病人们送医送药,最后自己染上了传染病。
这个病只是传播性极强,致死率并不是特别高,正常情况下只要及时就医、好好隔离治疗,其实都要不了人命的,只因为沈意父亲年纪偏大,加上近日里熬更守夜过度操劳,终是不治身亡。
因着这个传染病,整个边区全城戒严,不让人进城,也不许人出城。沈意被拦在外面,连父亲的火化仪式也没能去参加。她在附近找了家旅馆,一心等着城内的消息,一等就是半个多月。
仅半个月时间,沈意瞬间消瘦得像变了个人。她跟父亲几年见不了一面,电话也打得很少,不是那种特别亲密的父女,所以沈意对父亲的离去不觉得有多悲伤,但她就是吃不下东西,也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不想做任何事情,整日里坐在旅馆床上放空,等部队的人有消息通知她。
即使如此,沈意依然没忘记林沐棠的生日,她给林沐棠打了电话。
“对不起沐沐,我……”
“你不来了吗。”林沐棠的声音里有故意疏远的意思。她在家里满心期待地等了她半个月,她明明跟沈意说得那么死,如果不来,就一辈子不再理她。
“沐沐,”沈意正要解释,房间的座机电话响了,这大半个月,她等的就是这个电话,“沐沐我先不跟你说了,之后再向你解释。”沈意挂了林沐棠的电话。
电话是用部队的座机打来的,打电话的人是沈意爸爸曾经的下属。城里的传染病越闹越厉害,物资紧缺,没有多余的防护服给沈意穿,让沈意破格进城的申请上面也没能通过。电话那边的人说,自己会想办法,今天让手下人把沈意爸爸的骨灰送出来给她,但关于后事,还有一些手续需要家属亲自去办理,建议沈意先不要走,等传染病得到控制,形势缓和了,她再进城办手续。
沈意在接过父亲骨灰盒的那一刻终于崩溃了。她以为她不会伤心的,她以为她对这个老头子没什么感情的。
送骨灰来的小士兵带着口罩,因为是受上级叮嘱偷偷出城的,加上担心传染病扩散,他一刻也没敢多作停留,确认过沈意身份以后,匆匆递上骨灰盒便开车走掉了。
沉甸甸的骨灰盒捧过来的一瞬间,沈意感觉自己肩膀上压着的重量好像消失了,却又像是个整个人被牵了线凭空吊起来了一样,虚浮无力,冷汗涔涔。
沈意一个人抱着骨灰盒往旅馆走,身后是光秃秃的山坡,旅馆明明就在她前面不到一百米距离,可是走着走着,她却怎么也走不动了,慢慢坐到了地上。
虽然已经是春天,边区的土地里仍旧残留着越冬的寒气,到处都是枯黄的干草。好多年前,也是这样的春天,也是这样贫瘠的土地,干风吹在脸上,到处能见到枯黄的树枝,满地的骆驼草,她到边区去找她的爸爸。那个饱经风霜的男人一看到自己,满脸胡子渣笑开了花,他把自己高高举起来,举了又举,不停地转着圈圈,他带自己去戈壁滩上骑马,去长城最高处看漫天黄沙……
高中的时候沈意说想考老家的大学,想去妈妈曾经做老师的地方做老师,那个男人脸上纵然全是不舍,却半点没有阻止,立刻给她在老家买了套房子,地址贴心地选在职大和师范大学之间。沈意申请去山区支教,那个男人知道后直夸她,他说他的女儿像他一样,思想觉悟高,能吃苦。听说沈意通过了敦煌项目的选拔,那男人高兴啊,骄傲啊,逢人就说自己女儿是历史文化的守望者,是中华文明的传播人……
她想起前两个月,她爸爸打电话问自己能不能买到内部票,他说自己已经跟朋友夸下海口……那个男人,他懂什么啊……一个在边区当了一辈子兵的老男人……那次竟然是自己和那个老男人的最后一次通话。
沈意死死捂着骨灰盒,眼泪大颗大颗往盒子外面的黄布上掉。刚才还晴朗无云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阴沉起来,浑浊的云层聚集在头顶,除了公路上偶尔呼啸而过的汽车,几里内再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沈意一个人坐在路中央,无声地哭泣着。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旅馆房间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房间里面坐了多少天,她几乎不怎么吃东西,除了旅馆里的座机电话,其他任何电话一律不接,就连林沐棠的电话,她也挂掉了。
当沈意得知城里禁严解除的消息时,恍然发现已经是六月了。她哪也不想去,没有力气做任何事情,没有精力应付任何人,但她必须去城里给她父亲办理最后的手续。洗了把脸,沈意从镜子里看着那张不似人样的脸,有些恍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