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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纵死侠骨香(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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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承霄冷眼扫过瘫倒在地的费离,目光寒彻骨髓:“救他?你错了。”
他字字如冰锥砸落:“我要亲手杀他。”
视线转向龙见影时,已淬满凌厉的锋芒:“我元承霄的兄弟,纵然恩断义绝,也轮不到外人动手——尤其是你,龙见影。”
最后三字咬得极重,似要将这个名字碾碎在齿间。
费离脸上的希冀瞬间凝固,化作死灰般的惨笑。他忽然癫狂大笑:“好!能死在你手里……竟是我最好的归宿!”
元承霄眼底毫无波澜,唯有审判的冷光:“你害千惆、杀林佑,死不足惜。但我不会让你轻易解脱——”
他俯身逼近,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诛心:“你要千惆生不如死,我便让你尝尽十倍百倍之苦。”
“等等!”费离突然嘶喊,“林佑没死!那日他重伤逃脱了!”
元承霄身形微滞,剑锋般的目光直刺而去:“他在哪?”
“我不知道……”费离呕着血沫惨笑,“但那一剑……确实未中要害……”
“呵。”元承霄眼中波澜骤平,“纵然如此,也洗不清你的罪孽。”
话音未落,人影已动!众人只觉寒风掠过,元承霄手中长剑如银蛇吐信——
“嗤!嗤!”
费离双手双脚血光迸现!惨嚎声撕裂大殿,他蜷缩在地痉挛不止,指缝间渗出的鲜血在青砖上蜿蜒成刺目的红痕。
元承霄持剑而立,衣袂无风自动。他垂眸睨着蜷缩在地的费离,声线平静如结冰的湖面:
"断你手脚经络,是要你活着受罪。往后余生,你都会清醒地尝尽这份痛楚、承受我的愤怒。"
染血的长剑掷地有声,他朝白衣侍卫随意摆手:"拖下去,别让他死。"
"哈哈哈——"费离忽然癫狂大笑,任由侍卫拖行而去,笑声裹着血沫在廊柱间碰撞,"元承霄……你比我狠……狠得多啊……"
殿内重归死寂。
元承霄独立于空旷大殿中央,背影挺直如枪,却透出孤绝的苍凉。二十年兄弟,终成此番结局。他阖眼深吸一口气,眼前浮现的却是郁千惆清冷的眉眼——那人看似薄情,却比谁都重诺。这世间,唯他值得以命相托。
再睁眼时,所有情绪已淬成寒刃般的锐光。他凌空摄剑,剑尖直指始终冷眼旁观的龙见影!
肃杀之气骤然炸开!
龙见影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右手轻挥。锦衣护卫如潮水散开,刀剑出鞘声连绵不绝,瞬间结成天罗地网。寒光映着元承霄的侧脸,与当年京城被困的场景诡异地重叠。
但此刻的元承霄早已脱胎换骨!《太虚混沌诀》第十重的内力在经脉中奔涌如长江大河。他剑锋微颤,空气竟发出细密的撕裂声。
"龙见影,"他踏前一步,青石地砖绽开蛛网裂痕,"该清账了。"
剑未出,势已吞天!
就在剑拔弩张的刹那——
“报——!”
一声嘶哑的呼喊撕裂凝滞的空气!只见探子连滚带爬冲入殿中,扑跪在地时甚至带倒了一座灯架。火光摇曳中,他面色如鬼,声音抖得不成调:
“少、少主!郁公子他……”
龙见影眸中骤然迸出骇人亮光,一把揪住探子衣领:“说!他在哪?”
而元承霄手中长剑竟微微发颤——那个名字如冰锥刺进心脏,连呼吸都停滞。
满殿死寂里,探子突然以头抢地,嚎哭出声:“代万岩出征……阵前……战死了!”
“轰——”
“战死”二字如烧红的铁锥,狠狠扎进龙见影与元承霄的心口!
龙见影脸上的狂喜瞬间冰封,瞳孔缩成针尖,踉跄后退时袖中玉扇“咔嚓”碎裂。他死死盯着探子,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嗬嗬声,却吐不出一个字。
而元承霄——
他只觉天地骤然倒悬!满殿朱红帷幔化作血海翻涌,耳边嗡鸣如丧钟长响。那个让他种下噬心血蛊也要守护的人……战死?
“哐当!”
长剑从颤抖的指间滑落,砸在青砖上迸出凄寒的火星。
龙见影突然暴起,一把掐住探子咽喉,声音淬着冰碴:“你——再——说——一——遍——!”
探子瘫软如泥,哭嚎着挤出残破的音节:“…郁公子…明日出殡…”
“明日…出殡…”龙见影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扶在案几上的指节泛出死白。胸腔里似有琉璃迸裂——那是心脏被生生撕开的脆响。
元承霄猛地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嘶吼,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冲出大殿!他一把扯断拴马绳,纵身跃上马背,马鞭破空抽下——
"驾!"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骏马长嘶着撞碎夜色,蹄声如雷,尘土如狼烟般席卷长街。那道背影决绝得像是要劈开这沉沉黑夜。
待烟尘稍散,龙见影才如梦初醒。他一拳砸裂紫檀案几,木屑纷飞中嘶声咆哮:"备马!去边关!立刻!"
最后一个字几乎咬出血来。殿内顿时人仰马翻,铁甲碰撞声与马蹄声搅碎寂静。廊下灯笼剧烈摇晃,映得他眼底猩红一片——那里翻涌着毁天灭地的疯狂。
寒风卷着沙粒拍打窗棂。两个屹立权力之巅的男人,一个单骑踏碎月光,一个正集结千军,朝着同一个方向奔袭。
而这一切,只因那个名字——
郁千惆。
郁千惆战死沙场的消息,如野火燎原般烧遍江湖每个角落。随之席卷而来的,是神医贺瑞钦那道石破天惊的誓言——
凡曾污郁千惆清名者,若能至其灵前叩首谢罪,贺瑞钦愿以师门至宝《青囊经》相赠!
一石激起千层浪。
边关将军府此刻重兵环伺。白幡在城头猎猎作响,披麻戴孝的士兵按刀而立,箭垛后寒光隐现。所有吊唁者需验明身份方能踏入灵堂,空气里弥漫着香烛与铁锈混杂的肃杀。
《青囊经》的诱惑与郁千惆本身的争议,引来了江湖上几乎所有叫得上名号的人物。青城宗主佟延西、南山宗主陈乔、明月庄主岳容与司空耀四人,此刻正混在熙攘人群中。他们琉璃居一战后重伤未死,此番竟又纠集党羽前来,眼神闪烁如暗夜磷火。
元承霄一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生生累死了一匹骏马,之后更是凭借臻至化境的轻功,不惜耗费真元,终于在第二日正午时分,赶到了将军府外。
老远便望见府门上下一片缟素,白幡在风中凄然飘动。那刺目的白色,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元承霄的眼中,刺得他双目生疼。果然……灵堂设在了这里。是因为千惆他……是战死沙场的英烈吗?
曾经睥睨天下、无所畏惧的元承霄,此刻站在那高高的门槛前,双脚却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得无法抬起。近乡情怯,近“情”更怯!他拼尽一切赶来,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去否定那个消息,可当真相对咫尺之遥时,无边的恐惧却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怕……怕踏进去之后,所见到的,会将他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希望彻底击碎,会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永世不得超生!
他就这样呆呆地伫立在府门外,如同泥塑木雕,痴痴地望着府内影影绰绰的白色,良久,一动不动。周遭的喧嚣、往来的人群,仿佛都与他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时间,在他身边凝固了。
直到一个身影走到他面前,连喊了他数声,才将他从那种魂不守舍的状态中惊醒。
元承霄茫然抬眼,看清来人,竟是风若行!
只是此刻的风若行,早已没了往日里的洒脱不羁。他双眼红肿如桃,面容憔悴不堪,浑身笼罩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悲恸气息,那不仅仅是悲伤,更像是一种被抽走了灵魂的死寂。
看到风若行这般模样,元承霄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沉落下去,直坠万丈深渊!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紧了他的心脏。
“风……风若行……” 元承霄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一把抓住风若行的手臂,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结结巴巴地问道,“千惆……千惆他……还好吧?你……你别骗我……”
风若行猛地甩开他的手,通红的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恨意和怒火,嘶声吼道:“骗你?元承霄!你还有脸来问?!你当初是如何信誓旦旦说要护他一生周全的?!如今呢?!如今他在哪里?!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说话间,风若行已握紧了拳头,骨节泛白,眼看就要一拳挥向元承霄那张失魂落魄的脸!
“若行!不可!” 紧随其后的冷卓及时上前,一把拉住了几乎失控的风若行。他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眼神空洞的元承霄,低低叹了口气,声音沉痛却带着一丝克制,“元……元公子,还请……先随我进去吧。”
元承霄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线的木偶,机械地、麻木地跟在冷卓身后。他失去了所有的方向感,甚至需要冷卓几次暗中牵引他的衣袖,才能踉跄着绕过人群,穿过庭院,走向那处被无尽白色笼罩的灵堂。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刺痛。
终于,踏入了灵堂。
一股混合着香烛和冰冷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偌大的灵堂,布置得庄严肃穆,放眼望去,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纯白,白得没有一丝杂色,冷得没有一丝人气。
灵堂的正中央,并排停放着两具漆黑沉重的棺木。棺木之前,摆放着灵位。
元承霄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死死地钉在了那两块灵牌之上。
左边一块,上书二字:万岩。
右边一块,上面赫然刻着的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他的视网膜上,烫进了他的灵魂最深处——
郁!千!惆!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元承霄浑身剧震,眼前猛地一黑,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所有的坚持、所有的侥幸、所有的自欺欺人,在这一刻,被那三个字砸得粉碎!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无法抑制,从元承霄口中狂喷而出,溅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绽开一朵凄艳绝望的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