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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夜已经很深了。
      元之和周让第一次躺在一张床上。两人已经闭眼,但谁也不曾真正安眠。
      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都知道,后背乃是一个人的命门。一旦把后背交给对方,就意味着二人互为生死之交。
      周让元之二人一个于明处杀敌,一个在暗处缠斗,自然懂得这个浅显的道理。
      如果夜里睡着了而恰好对方未睡,哪怕是无意间的一个翻身导致后背暴露,这无异于把刀递到对方手里。
      在互相不信任上,他俩倒是做到了出奇的一致。
      话说回来,如此提防却偏偏能躺到一张床上去,不能不让人惊奇。
      自从那天元之迈进周府大门的那一刻起,她就深知自己的安全得到了保障。除非特殊情况,不然她是不打算出这个门了。元之有些厌倦了独自面对周遭的暗潮涌动,她必须时刻警惕,才能活下去。
      元之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发觉周让仍是岿然不动的模样。
      床外便是帷帐,遮住了大部分光。只是这床临窗,周府仍有灯火未熄,远远近近的光总有几束能透到这里的。
      周让忽然翻身面向她令她意外。半明半暗之中,周让的脸依稀可见,眉峰向下是流畅的鼻部线条,目光落在了唇角边,然后快速收回。也许是错觉,他的脸和白日里不尽相同,无端流露出温柔。
      “怎么了”周让用胳膊枕着头问她。
      或许是晚上的气氛格外惹人遐想,又或许此时周让的声音是与平时的低沉好听,元之她竟然紧张了。
      “啪嗒,啪嗒,啪嗒。”不远处的滴漏发出一声声微响。
      “没没有啊。”她语焉不详,胡乱答道。
      她立刻闭眼装睡。两人之间隔着夜色,元之身旁强烈的注视感久久未散。
      心跳如擂鼓般响起,都将要盖过周让平稳的呼吸声。
      明明是闭上眼睛,却能清晰地看见周让的每一个表情神态。那些表情神态不止于一个个静止的画面,连同藏在心底的每一个渐渐上扬的笑容都一起泛了上来。
      那时晨光熹微,元之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小径的树叶。咦?好像有声音在喊她。细细听来,竟来自小少爷的书房。元之手中拿着竹扫帚,试探似的看去。两人之间隔了一片被晨露沾湿的草地,周让一手托腮,一手挥舞:“元之!元之!”笑得格外灿烂。他半个身子沐浴在晨曦里,而元之的头顶投下摇晃的斑驳树影。
      “怎么了?”元之把手张开,放在嘴边。
      “没事!就想喊喊你!”灿烂的笑容再度绽开。相对无言却不尴尬,沉默用笑意填满。仅仅为了一个不知所云的笑容,元之从那时忆到如今。
      未隐去的睡颜与回忆中的笑颜吻合,而隐去的则被元之一点点拼凑,最终拼成了一张完整的面庞。
      想伸手探去,可这想法却久久地停留在脑海里。
      那这张脸背后的呢?元之瞬间冷静。
      感性的网被猛得扯破,上次马车里关于银钱的争执重现,十年之遥,不是三五天,更不是玩闹一阵。
      她在他面前的确是个异类。平心而论,两人之间所隔究竟是差异还是……差距元之忽然烦乱,她为什么要考虑这个
      他们俩就算隔了……哪怕是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一座座山川相连。元之都不打算翻越,她又不喜欢他!
      可是刚刚那一阵快速的心跳不容忽视。元之心想,就算自己喜欢周让能如何,不喜欢又能如何。她进周府,原本就不是来追求这所谓虚无缥缈的爱情来的。
      世上男人千千万,如果现在看上周让岂不是亏了元之稍加思索,决定还是尽早抽身为妙。
      “嗡嗡嗡~”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那是属于一只蚊子的嗡鸣。
      元之心头刚刚到那种情绪不仅不见了,而且一种只属于夏天的、无法遏制的烦躁一下子笼罩心头。
      “啪!”元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只蚊子已经斩于掌中。
      周让不耐烦地出声:“怎么了”
      元之方才回忆中的人一下子烟消云散,徒留一句不耐烦的“怎么了”,原来活在回忆里的人是最不靠谱的。
      她越发觉得自己的选择乃上上之策。
      “没事儿,睡吧,刚刚打死了一只蚊子。”
      “那你手上岂不是有死蚊子!”他睡意全无,惊坐起身。
      “是啊。”元之说完后,周让就在枕头下摸了一方手帕,扔给她。
      “哎……”她摸着手帕,没想明白他是怎样变戏法一样地变出一块手帕的,便忍不住出声。
      周让厌烦地看了眼元之,道:“怎么这么多事。别找我说话了!我睡了。”
      还不是你让我跟你一起睡的!元之愤愤地借着光亮擦干净手上的污垢,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拉上被子,为睡觉再做一次努力。
      的确,元之这点倒还没说错,还真是周让主动提出两人一起睡这个要求的。
      “为什么?”放着自己的床不睡,干嘛非得两个人一起挤在一起睡。听见周让这么说,元之狐疑地盯着他。
      夏天闷热,必定会出一身汗。顾忌着方成易在场,元之不好说太多。
      “我俩又不是……”看出元之想说什么话的周让把她拉到一旁,继而转身和方成易歉意地说:“我俩说说话。”
      方成易轻轻颔首,走到窗边。
      “你别跟我哥说我俩不是真夫妻,他会伤心的,觉得我骗他。”周让低声地说。
      “可是我俩本来就不是真夫妻,你怎么没跟你哥讲清楚。你找机会跟他讲清楚,听到没?”元之顿了一下,接上方才的话,有些烦躁地说:“我不想和你一起睡觉。”
      周让不急,瞧着她微微泛红的脸,认真地说:“你刚刚不是说会有很多事眼睛盯着你吗?不怕不安全?不怕半夜有谁偷偷潜进你房间?”
      他继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跟我睡保管安全。”他将眼睛眯起,唇边有隐约的笑意。
      “而且,”周让抱臂,“我又不喜欢你,你在紧张什么?你莫不是怕定力不够,会爱上我”
      “我才没有!”元之反驳。
      他的手再度落在元之头上,“没有最好。那就按刚刚说的办。我若哪天不慎遇难,你还要嫁人呢。钱估计够你花一阵子了。”周让忽然有点落寞,不知来自哪里。手于是快速摸了摸元之的头,他的眼睛瞥着一旁,不再看她。
      “你放心,你的钱不仅够我花,还够买纸钱烧给你。”元之莫名恼怒。

      元之周让谈话期间,方成易一次都没有回过头,真的只是临窗赏景,仿佛眼里只有这一件事。夜晚的风拂过,夹杂着雨丝的微凉,当真是惬意舒适。
      这房间本就是为他们二人准备的新房,方成易自然不便停留太久。
      他离开时没有打伞。雨势并不大,还是他的衣裳上还是留下了一团又一团深色的圆点。
      周让早就为他准备好了一间房,在周府东边,那边离花园最近,花木繁盛,景色宜人,定是周让叫人安排的。
      推门而入,眼前满屋子的漆黑,方成易不着急点蜡烛,也没有脱下湿漉漉的衣衫。在一片漆黑中,他安静地坐了下来,只是坐着。
      方成易今日预备趁着人多眼杂偷偷进府的。行至门前,有名小厮悄悄将他拦了下来。
      他不知道的是,那小厮名叫季樾,最近颇得周让赏识。这次安排他查看请柬,就是看他机灵,接应方成易。
      季樾低声对他说,进门右拐再左拐,房间里有药。
      被药敷过的伤口果然比之前舒服许多。他的手轻抚伤口。周让并未出现在门口,更未接应,方成易神色淡淡,想道。
      一门之隔便是喜庆的喧嚷,方成易幼时家门便冷清,这使他成年后对热闹总有些艳羡。
      京中人皆知方成易平日里沉稳寡言,在战场上视死如归,是天下男儿的榜样。年少时便是圣上伴读,于危难之际为国出征,赢得万民称赞。
      陈朝皇子的伴读不止一个,方成易永远是其中最沉默的一个。按理来说,一般当过伴读一职的臣子,与其余人比起来,明显与皇帝更为亲近。
      方成易看着其他伴读与皇帝谈笑风生,默默低头,心知自己被自然而然地排斥出局。
      皇帝的心思真叫人琢磨不透。他走到沉默不语的方成易身旁,看着方成易的头越来越低,沉吟片刻,道:“方卿为何不言语”
      “臣……”当时的慌乱至今难忘。
      “罢了,不想说话便不说,朕不为难。”皇帝拂袖而去,四周的讥诮的笑声压得方成易闭上了眼,血一下子冲上脸来。
      自此之后,方成易寡言少语的传闻不胫而走。也就是从此之后,每逢宴饮,无人上前。他乐得清闲,不过酒倒是一杯接着一杯入喉。
      后来他在军中遇到周让,两人一见面顿觉亲切。逐渐熟络后,周让察觉方成易实际上并不寡言少语,相反他们俩聊天之时,方成易常常能侃侃而谈。
      方成易如今一身瘦骨,精神大不如前,与周让交谈并不多,甚至带着似有似无的疏离感。周让有心与他聊天,可方成易好像无意于此,疲倦地垂下眼眸,似是赶客。
      方成易有极重的心思。周让亦是。
      便如最重最重的沙袋吊在心口,那样沉,沉到呼吸都不自觉被其拉着下坠。
      新婚之夜周让一夜未眠,快要天亮的时候,听见元之口齿不清地说了句梦话:“翻得累死我了,不翻了……”
      周让挠头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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