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遗症》浮生煮米

7、是我忘了？

　　林子木没有喝酒，听到顾老的话，吓得惊出一身冷汗。
　　快要清明，不是鬼月，夜里的风吹的他背脊发凉。
　　抬手拍了拍脸，再掐一把手臂。有知觉，会疼，不是做梦。
　　然后他确认了这个事实，顾老说大少爷死了。
　　他没有听错，顾子元死了。
　　他没有听错。

　　逃一样的赶回家去，躲进浴室冲了个冷水澡。搭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到阳台，被风吹得发抖，脚里的钢钉在抗议，林子木僵硬痛了起来。然后三魂五魄回到身体里，心痛难忍，大声哭了出来。
　　林子木替顾子元感到惋惜，年纪轻轻三十余年，没有人的生命应该写的那么短暂。
　　他也替顾子元感到释然，顾子元身心折磨太久，久到需要一场淋漓尽致的解脱。
　　只几日相处，可能在顾子元那里，觉得他只是意外闯进他领地里的迷途动物，投食几天，小东西自然会想家找办法回去。可林子木却当发现了桃花源，想在仙境里扎根。
　　悲伤迷了眼，林子木一个人躲在家里悼念顾子元。
　　林子木做了乱象丛生的梦。
　　梦里顾子元只有20岁模样，四肢健全，风吹过他的发梢，他总会扬起好看的笑脸。
　　梦里顾子元请他喝桃花酿，喊他一起去采野山桃，他轻轻牵着顾子元的手，仿佛他就是顾子元那位深爱的伴侣，在净水岩旁说着海誓山盟。
　　梦里顾子元和他一起跪拜在山石上，顾子元说天地山川为媒，有此时此刻的良辰美景，就很满足。顾子元拥着他，护着他躺在身下，摩挲着他的背耳语，他说“子木，你看，我们在一起。”
　　山风扬起桃花雨，柔情蜜意都要揉到心里去。
　　顾子元捧着林子木的脸说：“我的爱人死了，我要去找他。”
　　说完顾子元渐行渐远，任凭林子木怎么哭喊他都不再回头。

　　梦像杂乱，心跳不止，林子木哭着醒了过来，身体像有记忆一样燥热难耐。
　　他睁眼望着天花板，心想下一次，如果下一次，遇到这样不知缘由的心动，他要主动一点去牵他的手。

　　顾北城缺席了次日的晨会，林子木到下午才在办公室堵到顾老板，他要问一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么突然，事情就变了样。
　　顾北城像是脱了水的骆驼，此时躁郁不安。
　　“林子木，人都死了，问清楚什么缘由，你是想感动谁？”顾北城不耐烦说道，
　　“顾总，我没想做什么，只是太突然了，之前在大理都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林子木不管他脾气说道；
　　“哪里好？肾脏衰竭成那样，你看他脸色还能发现他过的好？”顾北城怒道；
　　“他没有说，顾老也没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林子木看他面色更加难看，解释说道；
　　“林子木，揭人伤疤还说自己无辜，你活的真是不管不顾真心自在。”顾北城言语里开始不屑起来；
　　“我没有，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我也真心希望他过的好，我只是替他可惜….”林子木道，
　　“哈，你这是感动了自己吧林子木，别在这里装的一副圣人模样。你希望他过的好，怎么会拉着他折桃花求信签？”顾北城怒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己做过什么你自己知道。”
　　说完推搡着林子木要赶他出去，林子木不解，也使劲推着他说：“净水寺怎么了？我怎么他了？”
　　顾北城憋了一个苦涩的笑，轻声说道，“【灵慧山水桃花源，妄念因果一朝渡】这只上上签卸了他的执念，要了他的命，你说是不是很巧！那段狗屁不是的感情，现在TMD也终于不用再折磨我哥了！”
　　轰的一声击中林子木的脑中，警铃大作，头痛欲裂。
　　顾北城暗示他害了他哥！
　　林子木逃了出去，不管不顾下午还要出勤，他的头很疼，像是有蚂蚁在咬他的脑髓，比任何一次都要疼的厉害。
　　湿滑的山道和黏糊的血液映回他的脑里，他好像摸到了自己当时骨折的腿，他好像能听到病床前有人一遍一遍的喊他的名字，那个人牵着他的手，不住地说“子木，没事的，没事的”

　　破碎的画面已经不止一次出现在他的脑子里，像是他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他总是记不起来。
　　林子木打了车去了之前任教的永安中学，找他的前同事心理辅导老师做咨询，他想知道是不是当时他重伤忘记了什么。
　　“忘了什么呢？说说你的推测吧？”李医师问；
　　“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这几年，总有一个声音时不时会喊我，和我说“子木，没事”没有其他画面。当年昏迷了四五日，具体我也不知道多久，醒过来一直只有我父母在陪床，也没有别的什么人。”林子木解释道，他的头还是很疼。
　　李医师倒了温水让他服随身的止痛药缓解疼痛，然后缓缓说道；
　　“人脑构造复杂，是会有一些重创后的应激性失忆或者选择性失忆。但子木，如果你怀疑自己是失忆忘了什么，应该先和身边的人求证，大多数情况，你忘记的事情，会有其他当事人记得。”
　　“身边的人没有和我说起我好像忘了什么，他们看我很正常。”林子木答道；
　　“如果你坚持你自己忘记了什么，那这就不合常理。”李医师拉了张椅子坐在他对面，接着说：“子木，越是重要的人，越是舍不得离开你，他们总会千方百计想要你记起来，不论要耗费什么代价。”
　　“但是没有人找我，就像没有这件事情。”林子木闷声道；
　　“那或许就是你记错了，把梦境幻想当成了现实。”李医师推了推眼镜说道，“如果过半个月还是这个情况，建议去正规医院挂一个门诊好好做个诊断，现在你或许需要好好睡一个觉。”
　　李医师说着和他分享了一些辅助深度睡眠的音乐和呼吸调整法，让他近期注意自己的睡眠质量。
　　林子木问询无果，客气谢过回家。

　　林子木想好好休息几天，想好好睡个觉，他和顾北城告假2日，休个不长不短的年假。
　　年假连着清明假，一下堆了5天的空闲时间出来。
　　林子木收出行李箱，要去市外郊区爬山。
　　福建多山，林子木要去的狮头山就是象形狮子头的形状做了命名。山顶平坦地带，辟了不大不小一座寺院，寺院供如来观音，和其他佛寺没有太大不同。
　　然而寺庙小有名气，清明时节，常有游客来访。是不是虔诚信徒不可知，但大多人为的是山后的几株野樱。
　　春日里，樱花烂漫，一树樱花开的层层叠叠，风一吹就像沐浴一场樱花雨，每年都有不少游客饶有兴致来寺庙后看。
　　林子木也是慕名而来，他说日本太远，银行存款也不允许他远渡海外，只能来“普渡寺“解解馋。
　　5年前，为了要赏樱，他备了零食热茶，一早就预约车辆出发去狮头山，但天不遂人愿，清明时节雨水浇的山道湿滑，出了事故，他也只是侥幸逃脱而已。
　　一别5载，他终于有勇气再回来去找一找那几株野樱，希望山里确实有一番美景，抵得过他一番苦难。

　　午间“普渡寺”已经来了一些游人拜访，这不大不小的网红景点，总是有标识指引着，很快林子木就找到了那几株野樱。
　　野樱开在山崖上，边上人工开辟了一座亭子，方便游人驻脚。
　　野樱远看和山桃相似，近看花瓣才知道，每片缺一角的是樱花。
　　山樱如美人，随风而去也无影无踪。
　　林子木确实赏到了他5年前没有看到的美景，但他心里已经没有当初的期待，就像少了一角的樱花花瓣，总有缺憾。

　　午后寺庙静谧，林子木独自逛起来，除了大雄宝殿和藏经阁，“普渡寺”还开辟享堂为信徒往生后供立排位。快到清明，享堂总是有人燃着香火，烧着纸钱。
　　林子木想起了顾子元，想他是不是也在哪座庙里立着排位，听地藏菩萨日日讲经，然后早日离苦得乐。
　　起了念头，他细细端详起每一个牌位，想要看看那些听经的魂灵。

　　享堂放着3排高矮错落的长桌子，似乎有人新丧，一个牌位挂着红绸，案前放着瓜果花茶，走近一看中间还放着主人常用的手串，和林子木那串很像，只不过林子木那串穿黑绳，案上放着的那串穿红色，倒像雌雄一对。
　　林子木觉得凑巧，要看主人姓名，抬眼一看，愣在了当场。
　　这新丧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顾子元”的牌位。
　　林子木的眼泪当场就掉了下来，他现在知道，自己和顾子元应该有过一段过往，应该早就相识。
　　他的茶晶手串打结在底部坠一个银珠，上面刻一个“山”字，而案上的那串，上面刻着一个“水”字。
　　山水总相逢。
　　但山水相逢的前尘往事，林子木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