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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偃师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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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永识相地没有打扰。本来就做了拆散爱侣的事,也不要现在上去讨嫌了。特地起了早,就是怕两人告别时间不够,或是太难搞。
要真是不愿意,自己难道还真的强送不成。
只是大家都太明白,太清楚。宣永做了这个坏人,也就不多说委屈了。
灵魂和□□是什么关系?
绝大多数时候灵魂是□□的主宰,□□是灵魂的寄托。
失去了灵魂,一具躯壳可以做什么?
单单是,用以寄情么?
宣永看着楼上,却觉得,好像没有自己插手的余地了。
书房里,公输瑜颓丧地坐在书桌前,看着倪丽一张一张,收拾着信纸。像是十年来的每一次,她替他收拾桌案,收拾那些杂乱的建筑图、设计稿、随手涂鸦。每一张,她都会细致分类,有时,还会偷偷藏起一些。
比如,随手画的小老虎。很可爱,圆圆的,她会喜欢。还有她喜欢自己那些四不像的画儿。说起来自己还能画些工笔,确实,画那些亭台楼阁时,一等一地好,像是拿着卡尺量出来似的,可旁边人物花鸟,像是中了可爱诅咒,很蠢。可倪丽很喜欢,见了自己喜欢的小人,就会藏起来。
公输瑜就这么一直看倪丽,把书房收拾完毕。
如同这三个月的每一天。
“等着我。”倪丽冲公输一笑,像是当年初见一般。
公输含泪说好。可这书房没有了倪丽,太安静了,静地让他害怕。
一会儿,倪丽推门进来,穿着一件暗红色嫁衣,很素,没有绣花没有装饰,长发用条红色绸带扎着。“好看么?虽然不及当初那件,但短时间里,我也找不到更好的了。”
“好看。”
倪丽半靠着椅子,和公输依偎一块儿,将公输瑜揽进怀里。“阿玉,能遇见你真好。”
公输瑜哑了声:“那你怎么舍得离开我。”
倪丽没有回答。到底这也不是什么疑问句,要算也是置问句。答案在心里,何必说出了,自讨苦吃。
毕竟谁也回答不了。
倪丽摊开手掌,里头握了一对耳坠,水绿的翡翠珠子底下挂了墨绿的流苏穗子,满月的金耳钩。是公输在两人结婚时带着的,公输设计的,定情礼物。
“你给我戴好不好。”
公输牵着倪丽坐在凳上,从博古架上取了镜子,架在书桌上,再给倪丽戴了耳坠,侧身,好让她看到镜里的自己。
“阿寅,真好看。”公输瑜几乎说不出来,他觉得嘴里好苦,苦地这辈子,都不想再说一句话。
“阿玉,我要走了。”
“嗯。”
“我不放心你。”
“我好好照顾自己。”
“噗嗤,好。”倪丽想着,这怎么可能呢,她的阿玉手脚笨,工作起来常常忘了吃饭,监工时,又要各地跑,还不会收拾东西,丢三落四的。
可这个世界也不是缺了谁就不转的。
缺了你,明天的太阳照常升起,明天的月亮照常落下,明天该上班的上班,该加班的加班。庸庸碌碌,大家一起苟且,谁管你死了爹还是死了妈。
没有人是多么真心地关心你。客套一下就好。
宣永望着门外,正午到了。
二楼最后一个房间的阵法到底没有用上。
“啊玉,把我烧了吧。”免得你看了难过。
“好。都听你的。”
宣永走出大门,忽然觉得今天太阳有些晃眼。贺必安一把扶住:“怎么了,不舒服。”
“还好,可能有点低血糖。”
宣永心里不大安定,大概因为今天做的事实在算不得好事。只听见贺必安叹了气,便把自己抱在怀里。
宣永头靠着贺必安胸膛,才算能回些神。
他知道今天做的事,很对。广义上的对。
但却不知道好不好。是不是对公输瑜好。
宣永抬手,搂上贺必安脖子,贺必安一路上也由着他。结果一回去,人就病了。
贺必安觉得,宣永挣个钱可真是不容易。自己那么费力给人调养,现在倒好,一夜回到解放前。该生病的还是生病。生气,谈不上,无奈更多些。
说起来宣永因为大小身体不好,心性也不稳,阴邪入体,被强迫共情,那是常事。这长大了,加上老头一直想法子,也就好了很多。
只是今天,难得的,宣永又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穿了一件红色绣暗花的嫁衣,躺在冰凉的冷藏室里,躺了不一会儿,这脸上就结了霜。
这个记忆并不连贯,好像人的魂魄一直在游离,叫他看不清楚。隐约听到,有人唤他“阿寅”。
倪丽属虎。似乎公输瑜就就这么叫她。
那人和他说,对不起。
混沌了很久,再醒来,就是公输家的客厅了。宣永记得清楚,这墙上有几张很有意思的画。
倪丽花了很多时间,陪着公输瑜。陪他写字、工作,为他煮茶收拾。更多的时候,两人相顾无言。
在公输熬不住熟睡的夜晚,倪丽回到公输瑜的书房,写了很多很多的信。
诸如,今天天气很好,想来快要入冬了,不知你有没有将换季的衣物准备好。那件深色的羊绒大衣,在第二个柜子的最左边。你穿着很好看,我甚是喜欢。
今天冬至了,老街街角的点心店里,团子很好吃。最喜欢的豆沙馅不大好买,记得早点去。我最喜欢豆沙了,这家店的豆沙,很细很绵。啊,三色团子也很喜欢。阿玉你也不要贪嘴,记得多喝熟茶,免得伤了胃。
除夕了,我总是能记起那年我们一起守岁的样子。其实那天,我没有睡着。那时候,我听到你和我说新年快乐。你说,想给我些什么,不知道怎么办。守了岁,许了愿,我就能平安快乐了。
阿玉,你不知道你有多好。
阿玉,这世上的爱情难有纯粹,更何况长久。但我的阿玉最会让我开心了。阿玉,今天想我了么?
。。。
。。。
。。。
洋洋洒洒,一千多封书信,每封有长有短,长的回忆往昔又或者是所思所感,短的不过一句问候。
今天做了什么?
好好吃饭了么?
是否开心一类。信件日期写到了三年以后。
二楼下来,往后院去是厨房,倪丽推开厨房旁边的门,一个寒气扑面而来。冷藏室里,穿着嫁衣的女人躺在那里,倪丽摸了摸自己的双眼,将所有的信藏在床边柜里的木箱里。
这诗里写的分明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可你我之间,我晚了这么些年,也赶不及陪你白头了。
亦或者,是我走的早,你才能牢牢记住我,记住你有多爱我,记住你为我做过些什么。
再没有人会比我更占据你心。
明天的太阳依旧升起,明天月亮依旧落下。
明天,我的阿玉该怎么办呢。
公输瑜不再是往日温和模样,半长的头发,没有打理的胡须,眼底一片红血丝,颓然一片。整天和那具仿佛安静睡着的躯体待在一起。
接着,宣永看到公输瑜拿着刀,在腕上划了几道,他扔下刀,将手臂放进热水里,开始还歇斯底里得喊着,慢慢地,慢慢地,人虚弱了,也习惯了这些痛,也就安静了。
“贺必安!”宣永受不住大喊道。
“我在!我在。”贺必安把宣永抱在怀里,宣永额头温度很凉,可身上一直冒汗。“我在。小玖,不怕。”一边拍着背,一边哄着。
“贺必安”宣永搂着他手臂,摩挲贺必安袖口:“贺必安,我算不出我们的未来了。”
贺必安听了微微一笑:“怕什么,你说过,我的命极好。既然我是好命,那总不会让一个好命之人痛失爱侣吧。小玖,你在怕什么。我怎么会丢下你呢。”
宣永听了更是受不住。他看见公输瑜那双眼,就想到那日在季家山里,贺必安也是这么看着他的。
“你要是怕我把你丢下,那就牢牢牵着我。记住了么小玖。”
“好。”
一场梦将宣永所有力气耗尽,嗓子像是刀割一样疼,几乎出不来声。
“年前就做盐渍陈皮,一会给你炖梨吃。”贺必安总觉得,宣永不是因为嗓子疼才喜欢吃冰糖炖梨,而是嗓子疼,才可以吃更多的冰糖雪梨。
零食点心蜜饯,他都喜欢。婴儿小米饼磨牙棒,他也很喜欢。特别喜欢甜的,像是释迦牟尼果这种齁甜的,宣永最喜欢,能吃好几个。
贺必安总是怀疑,宣永约莫是江南一带的人。
太能吃甜。以至于每次抱着,都能闻到他身上的糖味。
“哪天去牙医那里?嗯?”贺必安捏着宣永脸,“怎么那么喜欢吃甜呀,小玖。”
“不去不去。”电钻的声音听了就牙疼。
贺必安掐着宣永不松手,养出了几两肉,还很有可能是零食吃多了养出来的肉,这么病一场,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了。
“不去也要去了,真不知道古其琛怎么养的你。”
过了两天,老大打了电话,说是倪丽走了,葬礼在明天。宣永想着,还是去了。
来的人很少,宣永陪着老大,在客厅转悠,只觉得这屋子不比之前,像是落了层灰。
宣永走进了那间冷藏室,打开柜子,里面满是零散工具、玻璃瓶子。中间一层有个樟木箱,铜片包了角,是旧时候放陪嫁的箱子,五六十年前,出嫁的基本人手一个,估计是祖传的。
宣永感受了一下,挺沉的,放东西容易,这拿出来有点困难。介于这个箱子会成为公输瑜今后的生活必需品,宣永也就把老大叫进来,两人一起搬到了地上。
打开一看,全是信。每一封都用信封装着,用漆封好,每天一封。
老大难得沉默,问宣永:“你说,这么多信,能让我舅挺多少时间。”
宣永不知道,不想知道。要算生卒年,当然能算,可算了有什么意义呢?
“每天一封,能有两三年吧。”
过了两三年,他能不能缓过来谁也不知道。至于梦里出现的,倪丽最担心出现的事会不会发生,宣永想都不敢想。
但有一点是对的,他的生命里,不会出现另一个,比倪丽更重要的女人了。
“老大你可别怪我。”
“整天瞎想什么呢你。”老大皱眉道:“以前可不见你那么多心思,可别谈个恋爱谈傻了。”过去人气不重的宣永,从不会有这些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