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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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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击月靠墙站着,慢慢揉着红肿溃烂的手腕,手绑得太久了,连关节都是硬的。
屋里陈设华丽,但没开灯,只有一条细细的玻璃窗嵌在对面墙壁上,暮色四合,周遭静谧,积雪从经年长青的松柏上落下来,簌簌声细微却清晰。
“啪嗒”内室走出来的女医生按下了墙壁上的开关,冷色调的白炽灯骤然大亮,瓦数太高,一下子把牢狱的氛围烘了出来,陈击月隔着大半个厅和这位典型的俄罗斯美人遥遥相望,目光明亮而平静,似清晨的群山。
弗洛伊娃撇了撇嘴,挎起自己的医药箱准备离开:“里面那个人不行了,你可以进去看看她。”
“太累了,不想动。”陈击月的俄语发音有别于真正的俄罗斯人,听起来更婉转些,她靠着墙,借着暗淡的霞光欣赏着远处已经落叶的花楸树,“死了就死了吧。别去叫醒做梦的人了。”
“恐怕不行。”弗洛伊娃向她吹了声口哨,“先生要见你,你不能什么都不知道的去见他。你的赎价太高昂了,这样让你走出冬林未免太便宜。”
陈击月没有看她,也能感受到这位女医生的恶意,不过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她也没多计较,低头笑了声:“行吧。稍等。”
内室和正厅隔着长长的走廊,随着走近,能闻到那种生命走到尽头的腐败气息,混杂着鲜血味,陈击月拧动门把,走到床前停住没有动,还是里面的姑娘挣扎着把床幔挂起来。
陈击月眯了眯眼,有点意外是吴雯,吴姑娘貌美之名她早有耳闻,拿脸做跳板未婚夫换了三茬儿,一茬儿比一茬儿势力强劲,也一茬儿比一茬儿老。但足见这姑娘是真的貌美——到了现在这个伶仃样子也是一把美艳的枯骨。
她烧得很厉害,神志不太清楚,陈击月看了眼堆在床头的□□,一大堆锡箔板里甚至有两支杜冷丁,就知道她的死亡过程很痛苦。那么大剂量的止痛药用起来可不是说着玩的。
吴雯费了老大的劲挣扎着坐起来,喘息的时候胸膛像拉风箱:“渭北陈击月……声名显赫,光耀中原!你居然能在这种地方待着?……渭北陈家因你蒙羞!”
陈击月眉毛也没抬一下,她是老式军阀家庭出身的小姐,不吃这一套,吴家可能是跟汜南孔家走太近,教出来的姑娘脑子都不太清楚。
她愿意在将死之人面前积些口德,只轻描淡写地道:“家里培养你不容易。你们吴家为了要个长得漂亮的女儿连着三代娶明星了,你父亲好些,爷爷,曾爷爷,没少因为这个被笑话。欲成大业者忍字当头,吴雯,你太弱了。”
吴雯听了却大笑起来:“我倒觉得我还比你强些!至少我是为和赵家的婚事被他们家的对头卖去沙弗莱基的……你呢?有多少人望你项背而不得,哈哈哈……居然被陈击星那个小妇养的挖了肾卖走了!你那个妹妹倒也厉害,从十六岁开始就学会拿身体做砝码和正经嫡房小姐斗,连纵之术学得好!值了值了!在这里,有你做垫背不虚此生!”
陈击月只站在那里,不说话,微微低头注视着吴雯热情高涨面皮发红的模样,那个姿势自然带些冷漠,一双眼睛像两颗毫无光泽的黑玻璃珠,恶与孽叫嚣着要从她眼底薄薄一层冰壳里爬出来。
她花了些工夫平息心里的嗜血感,走上去隔着被子往吴雯身上按了两下,看着她的脸色,忽然笑了:“锁骨和脚踝碎了个把月了吧?肋骨断之后也没有打石膏吧?这样按下去——能把肺按破吧?”
吴雯突然剧烈挣扎起来,虽说剧烈,也只坚持了两秒,内脏破裂很快使血从她呼吸道和消化道里溢出来,吴雯想要聚焦视线,瞳仁却慢慢涣散了。
“你不是想死。”陈击月含笑在她耳边呢喃,“是你自己没学会,在这种情况下该怎么活。”
吴雯努力抬起了指尖,又慢慢垂落下去。
她死了。
陈击月插着口袋往外走,弗洛伊娃在门口等她,见她出来了,问:“死了吗?”
陈击月微微笑了一下:“活不了。”
弗洛伊娃打量她一眼,转身领她出去:“你知道先生为了把你从沙弗莱基赎出来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吗?”
“知道啊。”陈击月含笑答道,口吻轻松,“一批OSV—96大口径狙击步枪,加到这样的码,换谁都扛不住,否则米勒不会轻易毁约卖我,他们犹太人这一方面没得质疑。”
“你觉得你值吗?”弗洛伊娃步履匆匆,语气已带上怒气,“先生为了弥补那笔损失这个冬天一直忙碌。”
“从各方面来看,都非常值得。”陈击月打了个呵欠,“你们先生比你们想象中的会做生意多了。资本的力量虽肮脏但强大,而我会为他带来资本。”
弗洛伊娃略带些震惊地看她一眼。
俄罗斯冬天很长,陈击月束紧了领口,这击退了许多次敌人的寒冷的冬天。
洗过澡之后,陈击月换了条白羊绒的连衣裙,一双笔直细长的腿裹在提花黑色线袜里,因为确实给陈击星挖走了肾,她身体大不如前,腿围更细了,瞧着她自个儿都不舒服。
弗洛伊娃嫌她脸色白得像个鬼,又挑了枚红宝石的领花给她夹上,这才安排车送她去先生那里。
有车来送,陈击月并不惊讶,国家安定后渭北陈家依然在拿到宅基地的深山谷地里保有一百五十英亩的本邸庄园,这里怎么样也不会逊色,靳家虽说是华人,毕竟已在R国开疆拓土一百多年。
车掠过修剪整齐的草坪,掠过跑马场,掠过高尔夫球场……一切都沉浸在冬日茫茫的白雪里,安静得出奇,只能听见车轮滚滚碾过的声音。
绕过半人马的喷泉雕塑,车缓缓停稳,侍者上来给她开了门。陈击月欣赏着面前巍峨的二层宫殿,镶嵌在城堡外层的紫岩穿越百年风霜雨雪。在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一行人小得可怜。
过了喷泉雕塑,路就很短了,浮雕大门没开,只在左侧开了扇小门,弗洛伊娃偷觑了陈击月一眼,她面色很平静,没有怒容。
领路的是位男管家,面容轮廓有亚洲人温和:“谢谢你,弗洛伊娃。那么,陈小姐,请跟我来。”
陈击月跟着他避开正厅,从螺旋扶梯上到二层,再到阁楼。阁楼不大,却修成了带书房和休息室的套间,空间难免狭小,又加之主人把书房四面的墙壁全部做成了嵌入式的书架,更显逼仄压迫。
书桌倒是很宽大,原木纹路清晰,文件在上面杂乱地摊着,两边两个立地细颈美人觚,里头插两支颜色鲜亮的孔雀翎羽,与桌后坐的人交相辉映。
男人有一双碧绿的眼睛,五官立体而深邃,见陈击月来了,笑道:“陈小姐,失礼了。”
立在一侧的书记官打开了黑色缎面的笔记本。
“谈何失礼呢?”陈击月只淡淡笑了下。
“渭北陈击月小姐,来了三天,没能好好招待你,是知更鸟上下失礼了。”男人扩了个句。
陈家和R国的生意往来不多,陈击月自己又是搞管理的,对靳家就更陌生,陌生归陌生,她可记得靳家的老宅不叫知更鸟,当下笑意又淡了三分:“尚未感谢因人之力成事,并不觉失礼。”
她笑意淡下来,很有威势,男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挥手叫男管家:“哈珀,人工温泉前面有个空出来的独栋,留给陈小姐住。”
陈击月没跟他告辞,径自跟着哈珀离开了。没走几步路,就看见那座空出来的独栋石砖混砌小别墅,里头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来自波斯富丽的花鸟挂毯隔开了寒冷,脉脉倾诉着异域风情。从楼梯上去,就是带飘窗的套室,最里面的卧房床榻还用层层叠叠的帷幔掩了,极富生活情调,
哈珀在楼下给陈击月安排仆人,等陈击月像个巡视领地的女王一样从楼上下来了,才上前问:“陈小姐觉得怎么样?”
“一切都很好。”陈击月在会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提香色头发的R国女仆送上一碟配杏仁蘸酱的双色曲奇,陈击月拿了一块,享受着那种阔别已久的甜蜜滋味。
“您觉得好就好。这可是先生亲自安排的。”哈珀在她对面坐下来,“那先生呢?您觉得先生如何?”
陈击月放下刚咬了一口的曲奇,一双妙目带笑横过来。
她眼里有笑,但冰冷,甚至带点冷酷的味道,语气却仍然轻描淡写:“美姿仪。然床头捉刀人,实乃真英雄也。”
哈珀脸上的笑逐渐隐去,他站起来推开了会客室的窗,寒气顺着精细的银质镂雕栏杆渗进来:“渭北陈击月,当真名不负虚传,怪不得先生不听我们的劝阻,执意要赎你。”
“我啊,身体不行了,脑子还是有几分得用的。”陈击月笑了一下,立起身送客,“我理解你们不想觉得得不偿失的失望心情。”
她细细的指抚过窗栏,一寸寸贴近寒冷:“同样,我也希望知更鸟不要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