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再遇见》一碗细面

1、不期而遇

　　赵蔚乔永远都不会知道，2018年2月4日下午5点08分，景明南路红绿灯前，会是这六年来，她离顾苏城最近的一瞬间——一个红灯时长45秒，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45公分。
　　郝可爱把车挂成空挡，转身从后座上拽过一个背包，从包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副驾驶座上的赵蔚乔，只说了一个字：“背！”
　　“用得着吗？”赵蔚乔撇撇嘴，一脸玩笑地打趣道。
　　郝可爱转身坐正，推了推眼镜框，一本正经地模仿起陆海的语气：“Hailie，明晚颁奖典礼的获奖感言，蔚乔准备过没有啊？”
　　看着郝可爱装腔作势的模样，蔚乔噗嗤笑出声，“真要上台领奖，我就有感而发，现场发挥呗！”
　　“咳咳……对了！”郝可爱捏着嗓子，端着架子，继续陆海上身：“你监督蔚乔，一定要老老实实背好稿子，别再给我来现场发挥那一套啊！”
　　“老狐狸这是都料到了呀！”蔚乔靠在椅背上，仰头把稿纸举得高高的。
　　7秒钟后，赵蔚乔按下车窗玻璃，路口的交通指示灯上直行和右转同时红跳绿。郝可爱发车，直行通过路口，蔚乔转头朝窗外深深换了一口气，而右手边第三车道上，顾苏城正巧右转，往朝阳街扬长而去。
　　他们感受着同一座城市的温度，清晨六点的“清源之声”，深夜十点划破星辰的庆航CY1225红眼航班，目光所及同一群飞鸟横掠天际，穿过昏黄落日的同一阵轻风，甚至还可能在汹涌的人潮中和同一个过客擦肩接踵，又或许曾坐在同一片黑暗里看着放映机投射出的悲欢离合……
　　六年的亿万次思念，终究因为不知如何相邀，不知如何相见，而变成了六年的亿万次错过。
　　赵蔚乔，顾苏城，这座城市最熟悉的陌生人。
　　“路上还有一段时间，你呢，就乖乖地背背稿子吧！”郝可爱一转头，发现蔚乔在发呆，立刻打起人情牌来：“哎呀——乔，就算我求求你了！我和你说啊，听老板的语气呢，这次的最佳原创电影歌曲我们还是挺有戏的！你看啊……”
　　是……错觉吗？蔚乔扶着车窗探出头，目光跟着心中的疑惑追了过去。
　　“乔，你说我分析得有没有道理啊？”
　　是……他吗？就这么一瞬间，似曾相识的一眼，甚至还来不及去求证，却把那些蔚乔以为时间早已褪去的一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排山倒海地推送到她的面前，如故依然，纹丝不动。
　　什么都可以骗人，心跳不会。蔚乔的脑海中突然跳出的这句话，似乎更是在告诉她——至始至终，你根本没有忘记过他！
　　尘封的记忆之门一旦打开，他背影的轮廓，说话的声音，他的脚步，手心的温度，甚至是衬衣上散发的独特气味，便会席卷而来，当然也包括回不了宿舍的那天，顾苏城站在路灯下对自己说的这一句：“什么都可以骗人，心跳不会。”
　　“乔？乔！”郝可爱使劲推了推蔚乔的肩膀。
　　赵蔚乔赶紧收拾起掉落一地的恍惚，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不知道是为了不让郝可爱察觉到猫腻，还是为了欺骗自己可怜又可笑的自尊心。
　　“你说我分析得有没有道理？我看今晚这奖啊，我们是拿定了！”也许是专心开车的原因，郝可爱并没有发现蔚乔的异样，津津乐道着自己的推理，饶有趣味。
　　“什么……什么就叫拿定了，你这是明目张胆的黑幕啊！喂？消费者协会吗？我实名举报啊！”蔚乔刻意接过郝可爱的话题，刻意地轻松，刻意地欢脱，心里期盼的却是希望自己能尽快回到这六年来努力建立的状态中。
　　“呸呸呸！什么黑幕不黑幕的，我们乔姐诶，我们乔姐是谁啊？一位集作词、作曲、制作、演唱于一身的全能型女歌手呀！”郝可爱越说越激动，“难道你没发现自己的脸上刻着两个字吗？”
　　“什么字儿啊？”蔚乔被逗得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猜呀？”
　　“我猜？”蔚乔的视线一转，咬着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实力？”
　　“no no no！”
　　“干什么阴阳怪气的啊！”蔚乔杵着下巴又一想，旋即回头说：“我知道了，是……才华！”
　　“什么跟什么呀！”郝可爱腾出手，狠狠推了蔚乔一把。
　　“难道是……美貌？”蔚乔拿手背比了一个V字，托着下巴，故抛媚眼。
　　“够了够了！求你……求你别说了哈！我这开车呢！”郝可爱笑得都快呛出声儿来了。
　　“那是什么字儿，你倒是说啊！”
　　“是——自恋！”郝可爱提高分贝，特意强调道。
　　“什么呀！是实力，是才华，是美貌，是有钱……”
　　“行行行！我承认我承认，我呢，本来是想说前途，前途不可限量，侬懂伐啦？”郝可爱招架不住，急得家乡上海话都冒出来了。
　　“那还用得着说！”蔚乔顺势沾沾自喜起来。
　　“But，本人现在后悔了，我看——”郝可爱故意拉长调子，吊人胃口，随即话锋一转，“还是把自恋刻在脸上比较符合您的气质。”
　　“郝可爱，你这是翅膀长硬了啊！”蔚乔无奈地冷笑道，然后故作委屈地嚎啕起，“老板老板，我要换经纪人，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坏得很呢！我现在严重怀疑，本人火不了啊，多半都是拜她她她所赐……”
　　“好好好，我投降我投降！”郝可爱举起白旗，“为了您和家人的安全，上车请保持安静。而我们这位才华与美貌并存的乔女神，就请动动您的智慧，快快记下这些获奖感言吧！”
　　蔚乔自知刚才两人打闹的确妨碍到行车安全了，变乖乖地收敛起兴头，自言自语地练习起来：“让我仔细看看啊！哇呜，杰作！咳咳，首先我想感谢清源电影节对我的肯定，然后要感谢电影《危险甜》，感谢许禹辰导演和骁正前辈给予我的帮助，以及所有的制作团队成员，当然还有公司和一直陪伴着我成长的同事们……这未免也太冠冕堂皇，不走心了点吧！”
　　“人家的获奖感言不都这么说的嘛，感谢一下大家，也没什么问题吧！”
　　“感谢是自然的，并且我是打心底感恩生命中这些美好的相遇，”蔚乔把纸招原来的痕迹叠了回去，“感谢的话我会认真说，心里的其他话，我也想认真说。”
　　郝可爱瞥了一眼蔚乔，见她神色凝重，也就不再多说些什么，只就轻轻地提醒了一句：“你比我更了解这个圈子。”
　　娱乐圈，看客眼中壁垒高建，忽明忽暗忽远忽近，迷幻迷离的风月场，在赵蔚乔看来，未必和其他圈子有什么不同。一个圈子的人就像围在一桌子吃饭的人，名和利被端上餐桌，不藏着也不掖着，光明磊落地摇旗呐喊“谁能？”“谁要？”，又或“谁愿意？”，难道不是所有圈子的规则吗？娱乐圈的名和利似乎变得特别，只不过是因为它们被晾在聚光灯下加以展示。如若换一个圈子置于大众眼前，你并非会觉得它有何不同。
　　地球是个圆，人生是个圈，无论身处世界何地，重力常数9.8N/kg是每个人都无法逃脱的宿命，而同样，不管你我驻足栖息在社会的哪一片领地，领地自有领地的规则，它们是社会的万有引力，牵引众生，教人不自由中寻自由。
　　三十分钟后，5点38分，顾苏城走出电梯。
　　门外的指纹刚验证，顾苏城就听到门里蹦跶的动静。打开家门，果然，看到萨啦咪已经蹲坐在门口迎接自己了。
　　顾苏城弯下腰，摸了摸小家伙的下巴，小家伙立刻就往顾苏城的腿上蹭，嘴里呜呜呜，好像在说一年不见主人的想念。
　　萨啦咪是只萨摩耶，顾苏城养了快七年。赵蔚乔第一次把它带到自己面前时，它只有两个月大，弯着身子蜷缩在一角，看起来像团雪球。有时候，蔚乔忙排练没时间照顾她的宝贝“儿子”，顾苏城就成了它的临时保姆。
　　“儿子，叫爸爸。”这是蔚乔特别爱玩的一招。还真别说，有其母必有其子，萨啦咪倒是配合，真就抬起小脑袋，冲着顾苏城摇摇尾巴，咿咿呀呀叫唤上几声。
　　“苏城，我儿子就交给你了，拜托拜托，最后一次！”赵蔚乔可怜巴巴地耸着肩膀，一手比划个“1”字，一手向天比划着发誓。
　　“最后一次？”顾苏城挑了挑眉。
　　“嗯……这个月最后一次？”
　　“今天，3月30日，这个月最后一次，赵蔚乔，你真的是……”
　　“罪大恶极罪无可赦罪责难逃，我知道错啦——”赵蔚乔知道顾苏城最吃这一套，“但也罪不至死吧，顾大律师……”
　　“赵蔚乔，当你决定养这只狗之前，你就应该把需要承担的责任，应尽的义务都想清楚。人应该要为自己的愿望或者欲望负起责任。”
　　顾苏城突然的严肃令赵蔚乔始料不及，一时间，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犯错后被老师教育的孩子，无措和惭愧带走了她脸上原本洋溢着的笑容。
　　萨啦咪举起爪子拍了拍顾苏城的腿，把顾苏城从往事的漩涡中一把抽离回来，“走，我们去做好吃的。”
　　放下背包，顾苏城顺势打开了电视机，与其说是下午不小心听到几个女生在讨论颁奖晚会直播的事情，倒不如说是自己前几天刷到的微博压根就没忘记——2月4日，赵蔚乔，《猫腻》，清源电影节见。
　　晚上八点三十八分，主持人宣布最佳原创电影歌曲的入围作品。萨啦咪蹲在顾苏城的身边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屏幕，一声不吭。当主持人叫出蔚乔的名字时，萨啦咪突然挺直了脖子。顾苏城摸了摸萨啦咪的脑袋，不作一语。
　　当镜头突然切换到蔚乔时，萨啦咪呼啦起身，一下窜到电视前，半跳起身子，一边用爪子拍着屏幕，一边呜呜呜叫着。顾苏城的眉头不经意地皱了皱，不过很快又舒展开了。
　　“萨啦咪，过来，来！”顾苏城故作无恙，企图逃避开什么，犹如先前皱起的眉头，不愿让旁人察觉，又怕自己忍不住再会去多想什么。
　　萨啦咪显得异常兴奋，冲着屏幕里的蔚乔又跳又叫的。
　　“原来，你还记得她啊。”顾苏城细想，这话何尝不是在笑话自己呢？
　　聚光灯下，大荧幕里，赵蔚乔站在领奖台上说着感谢的话。金色抹胸晚礼裙，亮片游走全身，流光溢彩。玲珑的锁骨，薄削的肩膀，长卷发慵懒地散落肩头，就像刚上岸的美人鱼，娇嗔明艳，完全可以恃美行凶。
　　城市的另一端，顾苏城坐在冰冷刺骨的地板上，客厅里黑逡一片，只有电视屏幕漏出的一圈圈的光影，随着画面的变化，斑驳地打在他的脸上。电视机无声地播放着颁奖典礼的现场直播，望着屏幕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顾苏城的回忆如过山车般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