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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秋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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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臣正往宫外走,我几乎一眼就看见了南府的轿辇。赌气似的死死盯住,父亲会回头望一眼吗?我还在这宫里呢,他会回头望一眼我吗?直到挺立的身影越变越小缩至一个点,他都不曾回头。
也许是酒喝得有些多,竟控制不住自己,脱去外衫立于高楼,晚风阵阵吹过已有些凉意。我随意摊开画作,上好的丹青笔触在月光中徐徐铺陈,正欲细瞧,却听见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谁?”我惊疑不定地侧过身,“冉公…大人?”他的目光漫漫地散在我身上,又毫无意味地开口:“陛下命我在宫中当差,并未将霜蟾台划为禁区。”我点点头心里只懊悔方才大意褪了外衫腰束,脱离了管束的宫装裙摆总被风带着卷动,又被我不动声色地按住。
“郡主”他饶有兴趣地往我身上一指,“这是在看画?”想起怀中摊开的画作,只得顺势将其平摊于霜蟾台的墙阑之上“这是闻川先生的新作。”,说完又觉得多余,现在宫内宫外谁不知道陛下赏赐懿宁郡主的生辰礼,巴巴地解释倒显得得意似的。
“郡主好像并不十分喜欢。”他瞧了一眼画。
“不喜欢?不喜欢什么?”我笑道,他抿嘴不语.“那大人说,闻川先生奉旨作这样一幅画又喜欢不喜欢?”我真是喝多了,醉意上头,京中人家点点星灯在视野中模糊又清晰。“闻川先生近来名动京城,他的画作连陛下都大为赞赏,只可惜…唔…”“可惜什么?”“可惜……闻川先生并不了解南郡的风物,却碍于陛下的旨意,不得不为之。”
我以为他会追问,可并没有,他只是眸色深深地看向落款。我不是一个擅长找话题的人,尤其在今晚的心境之下,于是告了辞后便匆匆回宫。
千栖阁依旧上着灯,烛火影绰下依稀可在窗壁间看见谢泠然的侧影。宫人们们将我迎进梧宫,又问何故归迟,我径直向内走,随我赴宴的宫人则在身后低声诉之,皆云郡主微醺去霜蟾台小憩片刻。
夜已深了下来,我依旧无睡意,陈嬷嬷告知说宫宴之后齐昶来梧宫寻我,因我未归而在千栖阁停了些许时候。齐昶此前亦会时常来梧宫寻我,是以宫人并不疑有他。可我却明了齐昶同我一起长大虽然熟稔却并不亲密。
而谢泠然……谢泠然不是皇后有意用来拉拢林家的么?嫡女谢映然本是指给江家的,现在这条路行不通。作为庶女,早在进宫之初,皇后便已经决意用谢泠然来拉拢谢家同她一手提拔的兵部武选司员外郎林茂辉。是以今日夜宴之时,谢家和林家亦频频推杯换盏。
宫中传言不假,皇帝龙体欠佳,但并非流言所说“近两年”,据我看来,其实更早就初现端倪,只是近两年更加疲于朝政方才被宫人诟病。连带着朝堂的局势也在皇后的干涉下愈发波谲云诡。
皇后向来对朝中事颇有兴致。如今事情倒是变得有趣了起来。不及将所有事情细细梳理,酒意夹杂困倦猝不及防地裹挟而来,我只得合上眼拥紧薄衾。在沉沉睡去的前一刻,不知怎的回想起霜蟾台上漫卷的丹青和冉宜年那双含着意味不明的眼。
秋浓得很了。宫内夏日长得靡璨的花早已颓然,御池中的芙蓉枯萎一片,宫人们成日奔走清理残枝。
显仁宫依旧是宫中庞然不倒的存在,每有宫人犯错,皇后便直接越过内刑司,使人在宫内行罚。宫人皆惴惴不敢言。
那日在显仁宫用了晚膳,齐昶来给皇后问安。恰巧谢泠然和齐融允也在,于是免不了一番见礼寒暄。
齐融允自中秋宴后便鲜少与我言语,常对左右宫人埋怨父皇偏重。在宫中这么些年,她的性子我早就了然,是以偶然听闻了也只是笑笑,不置一词。到时荣安公主齐如仪年龄尚小,因与我亲近也连带着不被皇姐理睬。
于是齐融允并不看我,只同齐昶说上几句话,一时又是“京中近来竟无诗会赏宴”又是“宫中的秋景做的不好看”,话在嘴边许多趟,就是不提尚书府。我便对齐昶道:“去岁尚书府千金为我抄经,如今也该是够了。她兄长又是殿下的伴读,殿下可听闻不曾?”余光去瞟齐融允,只见她面上飞快一红,又强自按捺下。
齐昶道:“尚书府……唔,郑通么?他一向活泼豁朗,不过此事倒未曾听他提及。懿宁妹妹既开口,我得空命她不必再抄便是。”我点点头;“原先还当郑公子是个沉默少言的人呢。”
谢泠然也笑道:“鲜少听三殿下以豁朗来评价他人。”齐融允并不理谢泠然,只飞快地笑睇我一眼,齐昶还欲同谢泠然多言几句,却被皇后打断:“宫闱之内,怎可对重臣之子言论纷纷?”众人皆噤了声。
她又朝齐昶:“昶儿何时倒又与郑家公子相熟?”齐昶忙笑道:“并不相熟,只是他入宫伴读时略略相处,私下并无交集。”“既无私交,怎知其人品性?”“皆云文如其人,学士曾如此评价他的文章。”
皇后笑着看他半晌不语,后才微微点头饮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