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苒苒物华休》吾呼细侬

7、生辰

　　我便下席去寻父亲的座位。和往日一样，父亲依旧挺拔寡言地坐着，显出不怒自威地气势来，左右也不见同僚前来寒暄。我笑着坐于他身侧：“父亲大人！”他这才露出几分笑意：“薰儿又高了不少。”我又坐近些，为他斟了一杯酒。他笑道：“今日吾儿生辰，陪我喝些酒无妨。”我便也喝些，其间不时说些闲话。
　　父亲公务一向繁忙，从小到大我与他便相处寥寥，自我入宫后更甚。有时一年间书信都没有一封。几杯酒下肚，我才开口：“父亲，”他看向我，“我何时能回家中呢？”他的视线慢慢移回杯中：“宫中不好么？”我笑笑：“许久没回去了。”
　　还欲开口，座首皇帝遥遥举杯：“诸位！”殿内一瞬安静，他方道：“懿宁何在？今日亦是她生辰。”我忙至殿中央行礼，心中却疑惑为何今年独独提及此事，往年不过是诰命夫人们提前送些贺礼，众人在席上饮一杯酒罢了。
　　又有宫人取了木匣来，我徐徐打开，里面放着一卷画轴。皇帝笑道：“便赏你一副闻川先生画。”殿内立时有公主贵女的私语声，无不道想瞧。我便谢了恩将画收下后吩咐宫人将之交于她们赏阅。“这是闻川先生半月前的新作，画的正是南郡风物。”皇帝复道，
　　“南郡秀美，懿宁生于南郡，这些年教养在朕身边到底是朕心中第一得意的好孩子。”我目光寻找父亲，扫过众人的脸。
　　听闻天子夸赞，京中的官员官眷大都端着习以为常的微笑，远京的则暗暗大量着我，我只做不觉似的看着父亲。父亲正欲开口，皇帝又笑：“南国公无子，只你一女，朕便做主，此后懿宁除享郡主食邑外，还享有南国公食邑的三成，微继父爵，以此话为证。”一语既出，殿内立即吸声一片，我亦惊愕不已。郡主的食邑加上国公府的食邑，都快要赶越皇族较为受宠的昌平公主了。
　　父亲行至殿中恭谨行礼道：“陛下，臣替小女谢过陛下。只是懿宁尚小，如何得以享封？且陛下容臣禀告，上月臣与族中商定再三，欲过继族中旁支一子弟为子，此子之父过世五载有余，本想等此子考过秋闱再来禀奏，望陛下应允。”
　　皇帝听罢点点头：“自国公夫人去后，南国公孤身至今再无子嗣，此事事关承爵，朕如何不允？到时便携他入宫来让朕见一回罢了。只是懿宁的封赏爱卿实不必辞，仍留着便是。”
　　言既于此，大臣们亦无异议，父亲便唤我谢恩。
　　这时平阴长公主又笑道：“懿宁这孩子自小便算是在我们跟前儿长大的，模样儿教养都不必说，京中谁家女儿不想着比她？陛下既然如此疼她，当初为何还封作郡主？依我看，竟是封个公主也罢了。”平阴长公主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是以留嫁在京中，偶尔进宫也会召我去说说话儿。
　　皇帝笑笑：“皇姐此言差矣，便是公主又如何？朕对懿宁和昌平，荣安等并无甚差别。况且即便是朕的公主，将来也不免要嫁入别家。”
　　众人愣了片刻，旋即明了过来。谈及婚嫁，殿内的夫人们自然又是热切起来，满室的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我感受到无数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艳羡的，爱怜的，探究的，算计的。
　　受封的是我，站在殿中央的也是我，可我却又像局外人一样争辩不得，拒绝不得，这泼天的皇恩指向我，我除了像一位郡主一样接受，别无他法。
　　自去年中秋宴，皇帝便不再留众臣在宫中赏月，宫宴也不到戌时便结束了。宫人私传天子龙体每况愈下，被皇后罚了多回传言才渐止。
　　行至御花园，我对宫人道：“你们先回梧宫，我在此透口气便回。”女官答：“郡主可是身体不适？陈嬷嬷在宫内备了醒酒汤，不若回去喝了早些就寝？”宫装真闷，我心道。解去腰束环佩放在步冬怀中，“郡主！”司仪女侍低呼，我只作不闻，又脱去厚重外衫。那女侍即刻跪下：“郡主！”我摆手：“无妨，退下。”宫人忙皆敛声屏气地跪下，惊疑不定。计柔问道：“郡主此举何意？”步冬将衣物叠好交于司侍手中，只静默不语。我只得开口解释：“月色尚好，我想去霜蟾台一观，宫装厚重难耐，而台上今夜无人，是以无碍。你们若执意不回去，便在台下等候。”
　　宫人长舒口气，如大赦般紧跟我身后。步冬紧握住我的手，我拍拍她以示安慰，见她怀中纳着的画匣，才想起这不知何时从公主贵女们传阅回来的闻川先生画。方才宫宴上的一切又浮在眼前，我呼出一口浊气，拿过画走上霜蟾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