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坠落 ...
-
距离那封长长的信寄出已经有十天时间了。到现在为止，窗边挂着的那只猫头鹰笼子还是空空如也。
薇罗尼卡在这件事上显得格外的有耐心，丝毫没有催促的意思——主要是因为她家也只有一只猫头鹰，在它带回对面的回信之前，她和魔法界基本处于失联状态。
令人庆幸的是，这十天内她的后遗症没再复发，免去了一番折磨——喝药和不喝药都是。
她的正式职业是某本自然人文杂志的文章编辑，平时也会接一些专栏文章之类的活计赚外快。上下班都还算有规律，临近交付印刷的那几天也会加班。斯黛拉正在读小学，校车接送也不必她担心。
信寄出的第十一天，杂志付印，她终于得了两天假期。送走了斯黛拉，她打算好好打扫一下屋子，再泡壶茶，烤些小点心权作消遣。
她刚把曲奇放进烤箱，电子门铃就响起来了。来者似乎不太会用这种呼叫方式，连摁了好几下，铃声一浪又一浪的叠加，音调变得有些滑稽。她走上前去，从猫眼看向门外——那是个打扮古怪的男人，站得离门太近，看不见他的上半张脸。他身穿墨绿色的棉布衬衫和深灰色的羊绒大衣，还配了一条酱紫色的休闲裤。
一看这活像是个行为艺术者的搭配，薇罗尼卡就知道来者何人了。她默默地在门口站了一会，甚至有点犹豫该不该给他开门——这一看就很不像普通人啊，这回一定要记住建议他向在麻瓜界长大的巫师们学一学麻瓜穿搭。
“请进吧。”迟疑只是片刻，她打开门，绽开一个带着点调侃的微笑，“兰戈教授。”
门外站着的男人大概四十岁上下，戴着一副细银框眼镜，一头褐色的卷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衣服齐整毫无褶皱，每个细节都显露出一丝不苟的严谨态度——除去这销魂的混搭风格以外。
面对这个微笑，对方却无动于衷——
“我希望你给我解释一下你那封信的意图。”他的声音中带着一股压抑的隐怒，像是暴风雨来临前堆积如山的阴云一样倾倒过来。
连招呼都没打，看样子是真气急了。薇罗尼卡耸耸肩，轻快地笑着：“就是我写的那个意思，你没看错。”
“你疯了，薇罗尼卡·特拉弗斯！”他低声怒吼道，“我穿上这身可笑的麻瓜打扮，不是来这里听你说梦话的！”
“兰戈，你冷静点，”薇罗尼卡让开路，回到厨房把茶壶端过来，对杵在客厅里的人道，“要加牛奶吗？”
“你这么做有没有考虑过后果？这是法律明令禁止的行为！”兰戈没有回答她，在她的邀请下，勉强压了压怒火坐到扶手椅上，皱着眉道。
她自顾自地给其中一只茶杯倒了点牛奶进去，然后给二人各斟了一杯红茶，把加了奶的那一杯放到对方手边，又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才在对方的注视下慢悠悠道：“那是魔法部禁止的行为。”
兰戈差点没被这句不紧不慢的回答气得倒仰过去。
“有什么不同？”他反问，“我不会帮你干这种蠢事的，奉劝你也最好早点把这个念头打消掉！”
“不同可大了去了，而且，虽然我不像你们拉文克劳那样睿智机敏，但格兰芬多也从来不干蠢事。”薇罗尼卡眯起眼，像是满足于下午茶的醇厚口感。
“不干蠢事？”兰戈嘲讽道，“你们格兰芬多的人不管毕业多少年都是同一副德行，总觉得靠自己就能拯救世界。这股子莫名其妙的自大就是最蠢的东西，你应该最明白它已经让你们付出了多少代价。”
“代价”这个词一出口，他就觉得有点不妥——
“别拿你管学生那一套来对付我，”薇罗尼卡放下茶杯，骨瓷杯底碰到托盘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挑起一边眉毛，虽然那幅度微不可察：“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还不是教授，而是位圣芒戈的治疗师呢。而且，我早就不能算个巫师了，魔法部的规矩可管不着我。”
果然，被踩到旧伤疤之后，她的反击来的又快又狠。
男子一时哑口无言，眼中划过沉痛之色。良久，他颓然地靠回椅背。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轻轻地说。
见对面的人终于冷静下来了，薇罗尼卡长长地叹了口气，勉力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语气，平缓道来：“我现在什么状况，想必你也多少了解。就算我按时服药，保持良好的作息，心态平和，也活不过三十岁。”
“这该死的后遗症我已经受够了，能临死前做点我觉得有意义的事，已经很好啦。”她说到最后露出了笑容，轻松又明亮，仿佛还带着几分当年少女的影子。
“你觉得拿命当代价把别人硬灌成一个巫师，那个小女孩会感激你吗？”兰戈不赞同道。
“总得给她一个可能性啊，她想要当巫师，我正好可以满足这个愿望，仅此而已。”薇罗尼卡说，“我放心不下斯黛拉。霍格沃茨是个很好的让她成长的地方，怎么说呢——也算是我的私心，想让她代替我回去看看。”
“可你今年才二十六岁！”他把脸埋进双手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曾经预定的，接替我的下一任首席治疗师。”
看着眼前的友人，薇罗尼卡尽力以轻松的语气道：“嗐，我经历的可丰富了，活这么久也算够本了。而且我有预感，斯黛拉会是个伟大的女巫。”
见对方仍然没有反应，薇罗尼卡顿了两秒。紧接着，她的声音从他头顶上方传来——
“我知道你担心我，对此我也很感激。”
“有你这样稳重又聪明的朋友是我的荣幸。你的意见的确每次都让我受益良多。”兰戈惊愕地抬起头，看见对方认真的神情，“但这次是我的意愿，老朋友，我需要你的帮助。”
他许久没有作声。
最后，不知道是谁自暴自弃地咒骂了一声：“梅林的脚指头！”艰难地点了点头。
......
斯黛拉回到家，一开门就见到正对着她的那把扶手椅上坐了个男人，对方的穿着鲜艳又滑稽，但是意外地给人感觉很严肃。薇罗尼卡背对着她，站起身来，对那个人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拜托了，老朋友。”
对方的表情就像是吞了根针一样，艰难地点头表示明白，随即也站起身来，道：“我会准备好你要的东西，按时到的。”
接着二人没再交谈，那个奇怪的男人拒绝了薇罗尼卡相送，自己向她这边走来。斯黛拉往一边让了几步好让对方通过。那个人看见她，骤然有些复杂的情绪表露在脸上，但他什么也没说，朝她颔首示意，快速离开了。
“嗯？”薇罗尼卡转过身，看到了她。“甜心，下学了？”她的笑容一如平常，“我烤了些曲奇，或许斯黛拉小姐乐意替我把它们从厨房的料理台上端过来，和我一起享受一顿下午茶？”
斯黛拉点点头，放下书包洗了洗手，把那盘蔓越莓曲奇端到小桌子上，问：“那位先生是谁？”
“他是我很要好的朋友。”薇罗尼卡拿了一块曲奇，毫不谦虚地赞美了一番自己的手艺，然后接着道，“他就像是我的一位老师，当年我上学的时候，他教了我很多东西。”
“那他应该是一位很厉害的人了......”
“他的确很厉害。他是个巫师。”
“哈？”斯黛拉睁大了眼睛，“巫师？”她面带好奇，“真的有巫师这种人吗？我是说，他真的会使魔法吗？”
“对啊。”薇罗尼卡点点头，“我还可以给你讲讲魔法学校的事。”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她第一次向别人提起那些往事。她曾经以为这些东西会变成她带入坟墓的隐痛，但如今，她把所有的回忆统统展示给那个还不知道自己将会变成一名小巫师的小姑娘——对方正一脸紧张又激动地坐在那里，背挺得笔直，活像是正在白金汉宫等着女王为她授勋，那严肃的神态让薇罗尼卡不禁产生一种自己要把整个英国托付给她的错觉。
薇罗尼卡把自己曾经的课本和以前的照片从储物间翻出来，一枚像是徽章的东西别在皮质的相册封面上，擦去上面落的灰尘之后，小小的金属物件仍然闪闪发亮。
一头狮子，一条蛇，一只獾和一只鹰——
那是霍格沃茨的校徽。
“眠龙勿扰。”薇罗尼卡轻声念出了这么一句话。她期待地盯着徽章看了许久，然而一无所获。
“果然没用。”她耸耸肩，直接把这一摞资料放到小桌上。那张可怜的小桌当即被压得发出悠长的吱呀一声抗议，好像下一秒几条不堪重负的桌腿就要命陨当场。
讲起那段岁月，怀念之情就溢出心房如同泉水流淌——真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啊。
这个很长的故事被讲述者简短地三两句讲完之后，斯黛拉对着那些会动的照片和神奇的书籍发出了意犹未尽的感叹：“多好的地方啊。”
“你想去吗？”
“霍格沃茨？当然。”斯黛拉毫不迟疑地道，“可是我没有魔力。”
“没试过怎么知道没有？”薇罗尼卡道，“我订了一些小东西，再等两三个月，我就能让你测试魔力了。”在斯黛拉跳起来之前，她把食指压在唇上，做出“静默”的手势，道，“注意保密。”
巫师的魔力根本无需测试，但是她总得为那瓶将要出现的魔药找个身份。看着对方雀跃的身影，薇罗尼卡低下头，拿手机给那位正走在伦敦街道上的哥们发了个短信。
对方手忙脚乱地把这个奇怪的麻瓜材料制成的小物件拿出来，看见那小小的屏幕上的文字——“我这里处理完了，明天不见不散。”
他几乎想给这个小盒子施一个四分五裂，好能假装这件荒谬的事未曾发生。
次日，薇罗尼卡在已经腾空的储藏室里等到的是一个挂着黑眼圈的兰戈教授。对方从手提箱里麻木地掏出各种稀奇古怪的魔药材料，里面不乏龙血之类的高级玩意儿。估计为了准备这些东西，他那新任教授不久，还没填满的魔药材料贮藏已经被掏得差不多了。
薇罗尼卡和他打了个招呼，把坩埚架在火焰上。时隔多年后又一次参与魔药制作，她兴奋得双手都微微颤栗——哪怕这次的药剂多完成一步，她离死亡就更近一分。
这是一次彻头彻尾的疯狂行径，她心知肚明却甘之如饴。
斯黛拉一回到家就看见薇罗尼卡疲惫地瘫坐在沙发上。她的脸色不好看，但眼睛却很明亮。连着两个多月，日日如此。
直到某天下午回到家，斯黛拉发现，今天的薇罗尼卡气色很好。
“今天晚上有流星雨，”薇罗尼卡说，“一起去看看吧。”
她们在圣潘克拉斯火车站上车，一个多小时后到达多佛尔，在那里的白悬崖上等待夜晚奇观。傍晚的晚霞余晖倒映在无垠海面上，拍打峭壁的浪花里都闪烁着浮光和碎金。
即便已经是春日，入夜后海风还是很凉。薇罗尼卡从包里掏出一个小袖扣，“我没办法用魔法，所以准备了魔法物品——施了麻瓜驱逐咒和混淆咒的小玩意儿。”她对斯黛拉解释道。她把那枚袖扣埋在沙地里，然后在帐篷前头升起了一小堆篝火。
午夜时分，斯黛拉被从睡梦中叫醒，迷迷糊糊地从帐篷里钻出来。寒意令她清醒了不少，漫天星光下，薇罗尼卡站在不远处向她招手，她走过去缩在薇罗尼卡身边坐下。
斯黛拉披着薇罗尼卡准备的外套，仰起头——浩瀚星河之间划过无数纤细银光，像是阿特洛波斯切断的命运之线坠落天幕，归于夜色中模糊一片的天海交界处。那是她从未识得的美景。她看向一旁的薇罗尼卡，对方专注地盯着天空，星光渲染了那双浅灰色的眼睛，让它们显得神采奕奕——就像是她从那些旧照片里见到的，薇罗尼卡年少时的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晚上有些不真实。像是做梦一样，在星雨中，她不知不觉睡去。在那之前，她模糊的印象中，薇罗尼卡眺望着昏暗的大海，低声道——
“若此刻我唱起航船，哪一艘将来到我身边？
哪一艘将带我返航，再次越过如此浩瀚洋面？”
那是她记忆中薇罗尼卡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坠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