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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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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山兄,去岁一别已满一载,吾甚念汝。……吾今日得一消息,事关秦州知州陈琳,陈琳举全家之力进献皇上生辰纲以求升迁。而其子陈辙适逢秦州大旱,商贾贸易血本无归。亏空难补,陈氏一族正处存亡之际……”
落款,常恩海。
谢忱坐在灯下,把这封来信与谢义山未寄出的那一封细细比对。
按照“常恩海”的来信内容,这应该是八年前的事情。这么一看,陈琳铤而走险与谢义山走私云烟一事就有了原委。
陈家想向皇帝送礼,却没想到家中财源——身为皇商的次子陈辙亏空难补,为了免被皇上追查责问,只好干了这贩云烟的勾当弥补亏空。
那送生辰纲的钱约莫也不干净,不然陈家何以在灾年还有如此手笔?
谢忱算了算年份,元初十六年,秦州、襄州大旱,燕北军出征北漠,滇军征讨南蛮,国库空虚。薛旻本想查抄世家以充盈府库,却正好得了陈家运来的生辰纲解了燃眉之急。
查抄世家之事也因此告一段落,陈琳更是第二年就被调回中都,荣升左相。其次子陈辙,也得以接管燕州商路。
环环相扣。
能给谢义山提供消息的人,这位神秘的常恩海到底是谁?他不是白衣人,和他比起来,白衣人更像是谢义山最亲近的人,所以是谁可以如此迅速地得到这么多消息?
燕州、秦州、中都、云滇……常恩海似乎有一张遍布四海的网。
谢忱心底忽然浮现出一个名字。
捕风堂。
“王爷,明日周允大人在瑶园设诗会,”侍女隔门唤道,“已经给您递了帖子。”
“进。”谢忱收了信。
侍女递来一封银红绘笺,上书“周允谨拜”四字清秀挺立,细嗅还有淡淡花香,想是熏了桂花。
周家动作真快。
他接过帖子打开抽屉,那香囊也静静地躺在里面。
也不知陈家有何反应。
昨日皇上说派四公主和亲北漠,只有陈琳和太子泰然自若,想必是知情的。
一个走私云烟的巨贪,竟也得皇帝如此青眼了。
他轻叹一声,抛了帖子。
宋栩也收到了周允的帖子,彼时她正在揽月阁听桃夭公子弹琴。
鹅梨香沉,玉琴声彻。
霜柏拿着帖子寻过来,桃夭就收了手。
“何事?”琴声乍停,宋栩有些不悦。
“是周相的女儿周允大人给小姐下的帖子,明日未时瑶园诗会。”霜柏示意公子继续,只附在宋栩耳边轻声道,“听说其实是专门为端王办的。女乾只请了您一位。”
“嗯?”宋栩睁眼,“为何?”
“约莫是因您与端王是旧时同窗,又和他一同回中都。周大人请了你再请端王爷,就不唐突了。”
“合着拿我当垫脚石啊。”宋栩瘪了瘪嘴,“难为她这么讨厌我,还得忍着来请我。”
霜柏附和着笑了笑——自家小姐和那周允在官场上从没对头的时候。
桃夭闻言也好奇地看过来:“宋大人何出此言?”
宋栩摆手:“官场是非,公子莫问。”
桃夭只敛眉颔首应了,忽然他又道:“闻说端王是位坤泽,大人应该见过的,可知他相貌如何?”
宋栩看着桃夭略带仰慕的好奇神色,心神微动:“他……长得好,心地也好。”
桃夭哑然而笑:“宋大人怎么嘴巴笨起来了?”
宋栩这才恍悟,嗔怪道:“我跟你说端王人品,你竟调笑我!”言讫就拿梅子堵桃夭的嘴,直待他讨饶才作罢。
桃夭看着她双颊飞红,鬓发凌乱的娇憨模样,笑眯眯地替她理了理金缕步摇:“坤泽弱质,常被当做玩物囚禁深闺,端王不一般,人人自然仰慕。”
宋栩摇了摇头,目光带着不曾察觉的温柔:“不,他也是不容易的。”
桃夭动作一顿,只微不可察地坐离宋栩些许。
翌日。
瑶园门前车水马龙,均是各家官眷前来游玩作乐。
中秋刚过,金桂尚有余馨,秋菊也噙蕊待放。云消雨霁,彩彻区明,园中正是好光景。
“小姐,咱们来的早,何不先进去?”霜柏歪着头往窗外看了看——宋栩提前半个时辰就到了瑶园门外,却迟迟不入。
也不知在等谁。
“再等等。”宋栩坐在车厢内拨弄着瓦罐里的蛐蛐,“你帮我看着些,端王的车轿一出现就叫我。”
霜柏一愣,自家小姐这是要给那周三小姐做人情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谢忱的车骑总算到了。
宋栩这才理理鬓角,整整裙摆,施施然走下车。
谢忱是骑马来的,第一眼就看到宋家的青绸车——质朴无饰,在华盖香车里卓然不同。
“子真哥。”宋栩看到谢忱,眼睛一亮,忙挥手相招。
谢忱下马,二人作揖行礼:“你也与那周三小姐交好?”
宋栩不可置否,只挑了挑眉毛,傲气又娇气道:“交好不算,只是给她做个人情。”
“哦?”谢忱不解。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不是提醒过你不要答应世家结交吗!”宋栩凑近谢忱,低声埋怨。她一脸愠怒,一双杏仁眼恨不能立成三角眼,嘴撅的可挂油壶。
谢忱从没见过她这模样,当着众人面喜怒皆大开大合,心情都写在脸上——这和在秦州的那个小人精截然不同。
“怎么,生气了?”谢忱俯身凑近些,也在人前挡住了宋栩表情:“我不是来结交攀附谁的,只是有一事不明,要周三小姐帮我查查。”
“我供职刑部,查案也该找我啊。”宋栩冷哼,“她一翰林院学士,整天舞文弄墨酸兮兮的,有何可求?”
谢忱无奈,只能在心中暗道:“此事我自己都不清楚,怎能让你卷进来?”
“她宴请中都青年才俊,怎么偏偏只请我一个女乾?她心思不纯,就是要套你才这样的。”她甩开谢忱,嘀嘀咕咕径自往园子里走。
霜柏无奈,只好给谢忱作揖致歉,匆匆跟上了宋栩。
谢忱闻言一怔,随即展颜而笑。
她是误会了什么。
然而谢忱进园之后方晓得——这两人是真不对头。
周三小姐是真的硬着头皮请了宋栩来给他作陪的。
“三小姐好兴致,瑶园桂花已残,菊花又未开,挑了这好时候请我们?”宋栩鄙夷地看着正厅里与那一拨骚客有说有笑的周允。
这是暗讽她急着巴结谢忱。
周允闻言也是上头,只蹬着绣鞋过来:“宋小姐这话不妥,秋高气爽,即便没有姹紫嫣红也是好时节。你不会赏,自然觉得无趣。”
宋栩不屑地翻了个白眼,那周三正欲开口与她理论,忽见谢忱走来。
他今天挑了件好衣裳——绛红长袍罩着一层白色羽纱的大袖衫,不张扬也不素淡。
天光下只见明眸如水,朱唇皓齿。
“谁说没有姹紫嫣红,端王殿下就是姹紫嫣红。”又有一道声音传来,竟然是二皇子薛弗。
二皇子薛弗是许贵妃所出,现年十八,是位中庸。母家是四大家之一的许氏,这许家本是襄州豪强,当初薛旻起义时正是求娶了许贵妃,获得许家帮助,才得以剑指中都。当朝大将军——许兰舟,就是薛弗的亲二舅。而其大舅许兰阶,则是当朝大儒,南淮蘅芜书院院首。
太子乃陈家所出,陈家与周家素不对头。二皇子要培植自己的势力,必然要找到周家。
周三小姐见二皇子和端王都来了,不禁更趾高气扬:“二殿下说的是,可惜就是有人眼拙,看不出来。”
“惟肖。”谢忱早听见此处喧哗,耐着性子听了两句才知道原委,又见宋栩势单力孤可怜的紧,便出言岔开话题。
他递来一枝菊蕊给宋栩,又客气地向周允与薛弗行礼:“二殿下,三小姐安好。”
“惟肖妹妹小时候在东宫书塾时诗赋就不好,诸位就莫要为难她了。”
孰亲孰疏不言而喻。
然而仅是片刻,谢忱便被那周允拉去室内喝茶了。
只留下宋栩握着花枝,与二皇子面面相觑。
“小宋大人不跟着去?”薛弗眯着眼,笑的不怀好意。
“哼。”宋栩抛了花,“他二人既有谈头,我去凑什么热闹。童年旧事有什么好说的?”
言下之意,她与谢忱并不太亲近。方才谢忱出手解围,只是念及同窗之谊罢了。
薛弗没想到宋栩真的不在意,正想着拉拢宋栩——她父女二人皆是皇上信赖的宠臣,虽家世清流,但屹立朝中二十载不倒。若能为自己所用,更是如虎添翼。
然而他刚张嘴,宋栩就被徐状元叫走了。
远离了二皇子,宋栩坐在亭中看徐状元钓鱼。
方才那一番做戏真是耗尽了她的本事——以后若是被罢官,还能去唱南曲。
只有让在场权贵都觉得她不识好歹,疏离谢忱,才能保他在京第一年的太平。
她与谢忱是旧时同窗,此番又护送谢忱回京,已经让皇上觉得二人交往甚密了。身为陛下孤臣,就要有孤臣的自觉,先在皇帝面前周旋,为他争得一年安宁,其余小鬼她再慢慢处理。
只希望谢忱能知道她用心,万莫被世家蜂拥而至的巴结迷了眼。
另一边的茶室内,谢忱正与周允相谈甚欢。
二人谈及燕州风雪,又说到襄州夜雨,从西域贡茶到云南普洱,靡不投契。
周三给谢忱倒茶,听他忽道:“闻说三小姐精通刺绣,古今绣法无不精通。我去年在燕州的集市上得了一只香囊,花纹精美,只是不知出自何处,您能否帮我看看?”
周允点头,笑道:“请王爷呈上。”
谢忱从袖中拿出白衣人给的香囊递给她。
周允仅端详片刻,就变了脸色。
“此物王爷从何得来?”
谢忱看出她知晓,忙道:“夜市购得,怎么?有何不寻常的?”
“此绣法乃前朝平溪郡主所创,叫做穿凤绣,当年万金难得。闻说平溪郡主只绣过几只荷包并香囊,均送给当年皇子公主了。”周允细细摩挲着香囊,“我也是听我娘说的,后来平溪郡主出家入了道观,便再无音讯。这穿凤绣也自此失传。王爷这只荷包,约莫是前朝宫变,内侍偷了卖出去的。”
谢忱低头饮茶,心中思绪早已如惊涛骇浪。
这香囊只有前朝皇子才有,也就是说那白衣人确实是与皇室有故——他说这是母亲亲手送给他的,那么他可能就是前朝遗嗣。
谢义山与前朝皇子相交甚密。
他饮尽滚烫的茶水,勉强笑道:“三小姐博学多才。”
周允低眉,脸色微红:“王爷谬赞,下官卖弄了。”
回家的车轿内,谢忱阖眸轻叹。
在民间传闻里,平溪郡主是出了家做道姑。人竟不知她曾凤冠霞帔被嫁入将军府,还诞下了一个孩子。乱世人如草芥,风尘遮掩之后,不过如此。
他摸了摸香囊,又想起那封来自常恩海的来信。
眼下他算是知道了谢义山勾结前朝皇嗣走私云烟了,可是谢义山不缺钱,燕北军饷更是从未短过,他此举意欲何为呢?
可惜他已经死了,白衣人那夜之后怕是再难见到。
这个常恩海就是一条缝隙,他还要继续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