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空之上》元珏

2、月明胜似骄阳

　　我是骄阳，她是胜似骄阳的月明。
　　她是我的妹妹，崔明。
　　母亲总是喜欢回忆妹妹的出生，那年那日，母亲随父亲征调途中在马车上突然临盆，又遇大雪封路，幸亏巧遇一稳婆才逢凶化吉。
　　稳婆一上车，脖颈上披风扣带未解就身手摸了摸母亲鼓鼓地肚皮，又看了眼被遗忘在车角的我，
　　“男孩，腹中应该是男孩！—你，赶紧下车！”
　　原本母亲就想生个大胖小子来延续香火，一听稳婆如此笃定，父亲当即高兴的在车下叩天谢地，正襟跪于茫茫雪海。
　　我也没闲着，顺手捡了些枯枝，蹲在一旁堆小雪人迎接即将降世的弟弟。
　　我喜欢弟弟，不喜欢妹妹。
　　个中缘由如下：
　　妹妹娇气；
　　妹妹会抢我的衣服和首饰；
　　妹妹会抢夺父母对我的宠爱。
　　至于为什么喜欢弟弟，原因也如上。
　　我永远忘不了妹妹来到世间的第一哭。
　　那哭声绵软却有力，律动节奏欢快，此起彼伏，直至渐渐地平息在襁褓之中。
　　“可惜是个女孩！”
　　时至今日母亲还发出十年前同样的感慨。
　　崔明是个女孩，却没有一丁点女孩样。
　　她身强体壮，比同龄的男孩们块头都大，臂膀上节节肌肉纹路清晰，是个明知道自己打架会输，还能把对方打得鼻青脸肿的主儿。
　　在我眼里，这些都是她的优点，也为此感到很荣幸，出去都很有面子。
　　边塞百姓纷纷赞许，姐姐喜文斗，妹妹擅武斗，可谓文武双全。
　　这个妹妹唯一的缺点就是总爱挖苦讽刺我，从不放过任何一个能让我难堪的机会。
　　我来向师傅讨书，她早就灰溜溜地紧随。
　　“尊敬的师傅大人，请您原谅我这个苦命的姐姐。”
　　“你是？”
　　师傅显然对我俩这长相上面的亲缘关系存疑。
　　“师傅见礼，吾乃眼前这位待嫁女子的亲妹妹。家姐自幼习文，酷爱诗书，当然，偶尔也骑个马，喝个酒。你别看她长的矮，但她特别聪明，专门只骑那种矮小的种马。但是，注意，但是，可怜啊，真是可怜！”
　　十岁不到的女毛娃子学大人弯腰曲背的模样有点好笑，我就静静的被她捉弄，微笑着告诉自己已经置身菩提树下，劝慰自己可以猜猜菩提树上还剩几片旧叶。
　　“哦？可怜？不妨进屋说来听听。”
　　师傅不经意间拿起我手中的念珠，小心将念珠揣入怀中，请了我们三人进屋喝茶细聊。
　　我只抿了一口茶，茶苦又涩，便想这肯定是师傅自己携带的旧茶，而且我这杯的茶盏还与他们三个不同。
　　这茶盏浑白，凉润如玉，府内不曾见过。
　　“师傅，家姐被逼无奈即将要嫁给一个莽夫，传闻他大字都不识几个，你说可不可怜？”
　　“还有呢？”
　　这个人真奇怪，我从未见过这样饶有兴致听别人家事的和尚。
　　“家姐善良孝顺，为了父母双亲的颜面，就算被虐待得体无完肤也绝不会和那武夫和离，想想我就……”
　　真是我的亲妹妹，连说带哭。
　　“那贫僧有什么地方能帮助你家姐的吗？”
　　他俩一唱一和，全当我不在，尴尬之下，我又极不情愿的喝了口茶，还真是有点口渴。
　　“有！家姐总是说，经书是化解她心中困苦的唯一良药！家姐垂涎师傅……”
　　她停在了不该停顿的地方，我惊吓得忐忑不安，这家伙难道看不出眼前这师傅是个城府极深的得道高僧吗？
　　也不怪她，毕竟只是个毛娃子，为了坑我也算是尽心尽力。
　　他端坐在椅子上，呼吸匀称平缓，似乎津津有味听着不懂事的家妹胡说八道。
　　“家姐垂涎师傅经书已有月余，望师傅哥哥不吝赐书！”
　　语罢，单膝跪地，人间可爱我家妹！
　　我真是小看崔明，她朝我眨了眨眼，大概是怕向外人揭了我的老底怕我打她，最后来个借花献佛。
　　“原来如此。”
　　他转身就取了几本放在案几上的经书。
　　“这几本经书是我亲手抄写，涵盖玄奘大师宗法要义，愿能帮姑娘渡过悠悠困苦。苦不是苦，心若困于笼，则万物皆苦。”
　　慌乱之下，我竟忘记起身，往椅子后挪了挪，仰着头，伸长了脖子看他：双目如秋水，渡人似渡己。
　　我为之震撼，看起来他也就比我大四五岁，除去和尚虚名，他真的比我懂得多。
　　我为之惭愧，深深领略到佛法无边。
　　他真诚地面对着我这个尘世索取者，又慈爱的倾听我妹妹这个捣蛋虫的倾诉，从头至尾未有半点愠色和急躁，淡淡的喝着茶，三言两语便化解我未言的彷徨。
　　他没劝我逃婚，更没劝我遁入空门，以前就发生过，得道高僧指点我入空门，结果没成功大病半年，寻死觅活半年。
　　从那以后，府内上下把过往的和尚当贼一样防范，父母更不让我见出家人，除非得到他们的应允。
　　这位师傅太不一样，说话柔柔软软的，不故作高高早上的姿态，不强势地卖弄自认的真理，不干涉一草一木。
　　刚刚，他只是沏茶，端坐，倾听。
　　“黄昏时分我从外入府，路过菩提树，停步观赏。未料手中的琉璃念珠散落在落叶堆里，刚刚姑娘帮我拾回最后一颗，所以这几本书聊当感谢。”
　　拿着师傅的珠子去换取师傅的书，这是怎样的厚脸皮？
　　妹妹这时恰如其分地发挥作用，帮我接了书道了谢，领着近乎发傻的我，蹦跳着回到闺房。
　　当夜，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一阵寒风刺骨，气温又降了不少。
　　第二日清早，席间听父亲说起后院的师傅，因感染风寒，估计要休养一阵子才能回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