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纪书言

12、停电

　　“课代表帮忙把PPT打开。”英语老师很近，把教案摔在讲桌上，用她特有的野蛮姿态把水灌进肚里。

　　“真是服了，这么简单的事情，非要课代表帮她做。”前排有同学小声的嘀咕。班里原先的英语老师前不久生病需要动手术，如今换了新的。新来的英语老师一来就遭到很多人吐槽。

　　其实并不是新来的老师有多么糟糕，只是与原来的相处了两年，乍一分开，大家会不适应，会本能的想要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去怀念旧人，无论这种方式是否伤人伤己。

　　此刻纪书言正盯着英语阅读题发呆。两只眼睛好像要把参考书盯出个窟窿。最近她近乎疯狂的读英语，背英语，坐公交都在听单词，一点一点纠正自己的发音，夏怡玲觉得她魔怔了。

　　只有她自己记得，新老师上课第一天随机点人提问，沈清知一口流利英文，完美解答问题，惊艳全场。后续所有人的表现都平平。轮到纪书言的时候，就更显得磕磕绊绊。

　　哪怕没有人在看她，她也依然觉得整个教室的空气都是尴尬的。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夏怡玲打趣她：“你现在是不是恨不得天天用英语和我讲话？”

　　纪书言呆滞地回答：“yes.”

　　夏怡玲哈哈大笑，用力锤她。

　　“PPT还没有搞好吗？”英语老师转头看向投影屏幕。

　　“快了快了，马上马上。”英语课代表一迭声地应答。

　　然后全班同学眼睁睁的看着在课件打开之前，整个屏幕黑掉。与电脑一起暗掉的，还有后排的灯。

　　下午最后一节课，天色也并未全黑。面朝黑板的老师不明所以：“你怎么把电脑都搞坏了？”

　　同学们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英语课代表只好无奈解释：“老师，灯都熄了，应该是停电了。”

　　老师这才注意到后排的灯，她望着那灯，似乎也在嫌弃自己傻，说了句：“这样啊。”

　　底下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陈秋双有些担心：“我们不会上不了晚自习吧？”

　　前排的同学欢呼：“那可真是太好了，今天上不成晚自习咯——”

　　老师大力排讲台：“安静，安静一下，你们把心全都给我收到肚子里！都高三了，不上晚自习还这么开心，给我歇了这心思，我们学校肯定会有备用电的啊，不会影响你们学习的。”

　　前排的同学一撇嘴，没有作声。纪书言知道他的潜台词，无非就是新来的老师就喜欢摆官架子，就喜欢对着我们示威，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英语老师说是这样说，然而一直到下课电也没有来，纪书言眼睁睁的看着陈秋双眉头越皱越紧。而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那些座位得天独厚的同学还安下心听课，后排的同学已经开始拿出手机，准备放飞自我。教室的气氛如同烧开水一般，气泡咕噜咕噜越滚越多，最终在下课铃响的那一刻，达到了沸点，大家如同被点燃一般大声欢呼。甚至可以看见有人把书往上抛，差点打到电风扇。

　　班主任正好来到班上，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动作最大的：“罗聆，你这是在做什么？我在隔壁班就听到你们在闹，整个走廊就你们班声音最大！”

　　这几句话堪称班主任的经典名言。他念完台词以后，还不忘嘱咐道：“你们现在去吃饭，晚自习不许迟到！不要净想着玩。”

　　纪书言出了校门，才发现这一整条街全部都停电了。平日里就是白天也是灯火通明，骤然暗下来，还挺不习惯。

　　夏怡玲一边走一边叹息：“你说这又是何必呢？老师们都对晚自习有什么执念吗？都这样了，还想着上晚自习。就给我们放一个假，偷得浮生半日闲，又能怎样……”

　　纪书言：“我看你这是恨不得偷得浮生日日闲吧。”

　　今天教室里出奇的热闹。

　　罗聆已经翻身把歌唱，又是一条好汉，拿着小说四处给人家卖安利，完全看不出刚被训过的迹象。

　　纪书言走进教室，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

　　罗聆拿着簇新封皮的小说，在喋喋不休的给沈清知讲解。

　　沈清知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听他说完一只手轻轻地拂上封皮：“好，我知道，我看看。”

　　罗聆迈开脚步，半只身子已经离开了那个座位，却又回过头，整个身子成一种非常扭曲的姿态，坚强补充：“特别好看，不看可惜了，非常实用的恋爱王牌攻略，必定助你摆脱单身。”

　　夏怡玲走过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你自己看言情小说，还带坏别人。”

　　罗聆扮了个鬼脸，离开了。

　　纪书言安静的看着他们闹。她一直以来都用这种冷静沉着的旁观者视角注视着他们。说起来倒是挺惊悚的，但是这种习惯她自己都不知道坚持了多久，发觉之后好像都已经改不掉了。

　　班主任走进教室的时候，她就是如此的注视着沈清知——正埋首于新小说当中的沈清知。纪书言第一次发现他胆子还挺大，班主任走进来，他就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刚才罗聆说了什么来着，这本书可是脱单王牌攻略。

　　然后沈清知就收下了。

　　她不无酸气地想，他是要用这份攻略去攻略谁呢？

　　其实没有谁会把那样一句话往心上放，沈清知大概也就是一笑了之罢了。说者无心，听者亦无意，就她一个人在旁边咸吃萝卜淡操心。

　　一条街都失去了人造光的夜晚，纯粹来自自然的光影投进屋内，明暗交杂，色彩的搭配还怪好看的。纪书言想起了那天浩浩荡荡一个学校的人站在操场上，她指缝间漏下的光。

　　关于那个人的印象，好像总是同光与影交杂，无法分开，成为她记忆里的底色，同时间一起老去。

　　隔壁班已经有人背起书包走出了教室，外面有人在推搡，有人在谈天，甚至连骂街的都有。

　　纪书言清楚听见有人骂，这什么鬼运气，偏偏就轮到我高三的时候停电。继而蹦出一大堆脏话。

　　没有懂失去一个晚自习的时间，有什么好骂街的，他们上课摸鱼，自以为很了不起，觉得所有的失误全部都是来自外界的原因，他们放纵自己的时候，便美名为放松，一旦不是自己的原因，那可真就不得了了。

　　她托腮看向缓缓收起小说的沈清知，笑了一下。

　　没关系，任你们骂。反正给你们许多个晚自习的时间，你们也超不过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个什么劲，那是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你看我喜欢的人就是这么优秀，他是一块宝藏，而且有且仅有我自己知道。

　　刚才那一点酸劲，似乎又无影无踪了。

　　班主任宣布放学，就好像打开了闸门，大家都已经收拾好了书包，等不及了似的，座椅乒乓乱响，所有人都一气往外冲。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纪书言转顾学校，黑洞洞的教学楼静默无言。

　　她想，等到很多年以后，那三年里看过的小说，穿过的校服，写过的练习都睡着了，它们安静的等待下一个秋天，自己却再不会唤醒它们。

　　她也不会忘记那一年沸反盈天的教室，老师无奈地对着他们笑，说建校60年都没有碰到的事情，让你们碰到了，以前的高三学生可是从来都没有一个晚上不上晚自习的，她的49个同学一起欢呼，争抢着收拾书包，而她借太阳最后的光芒，看着那个人脸上绽开的笑。

　　她融在一大片校服里，倒退着走出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