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余月》忘川流云

2、续

　　一声凄厉的鸟鸣划破死寂，深林处飞出一片黑影，高悬的盈月泛着暗红的血色，高飞的鸟发出短促尖锐的声响又无声无息地坠落到黑夜。

　　林间一阵风动，白衣翩然卷起几片落叶，安静了一瞬，银光破空而出，纤细的手腕一转低沉闷哼声蓦地滞住，彻底沉寂在黑暗里。

　　执剑的手苍白漂亮，剑锋不染一丝鲜血，月光下映出一双清冷的眸，妖冶泛着鲜艳的红光，眉眼间没有丝毫怜悯，像是精致的木偶冷着一张脸，行云流水般收回手上的剑。

　　月神完成历劫飞升前的最后一个任务，封锁神识化名尹夜光入凡尘历练。

　　尹夜光生在富商家，自小聪明伶俐，又生得俊俏，却是个冷性子，只有老画师家的小画师总来逗他，碰上了就可劲说一通也不管尹夜光什么态度。

　　自幼习得礼教的尹夜光不好屡屡回绝，只好由着那小画师缠着他，有一日那小画师不在身边聒噪着说要为他画画，他竟觉得有些不适应。

　　“嘿！快看我画了什么？”

　　那小画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皱着的眉不自觉松开了，依旧冷着一张脸转过身，却被一张画纸挡住了视线。

　　尹夜光把画纸拿远了一些，上面画的居然是他，分明是他小憩时的睡颜，这小子什么时候画的。

　　小画师冒出头来，望了望小美人冷漠的神色，心里咯噔一声，把画转回自己那一边，仔细看着自己的画，明明画得很好啊……

　　小美人软呼呼的小脸陷进枕头露出小半长脸，卷翘纤长的睫毛显得他格外天真，还会随着气息微微颤抖，比起清醒时总是木着一张脸要可爱好多好多。

　　小画师心里默默嘀咕着，眼睛又望尹夜光脸上瞄，这神情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不开心，真是……有些恼人。

　　尹夜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拿过画就走，小画师也嚷嚷着跟上去，这一根就是数十余载。

　　画师及冠之年，已小有名气，虽说没有一画难求，但养活自己还是绰绰有余，尹夜光经历家道中落，高中以后进了京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与画师见面。

　　再见之时，尹夜光一身繁重的官服跪在大殿前，画师提着工具匆匆走过，见了帝王也毫无惧色，画好以后只为殿前人说了几句话，就悄然离开。

　　疾驰的马车上，画师指尖沾了一点药膏细细地涂在青紫的膝盖上，忍不住皱了眉，抬头见那人苍白的脸又把嘴边的话咽下。

　　分别那年尹夜光依旧是青涩的模样，来信里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这些年来的艰辛只字未提，画师拿过帕子擦了擦手，指尖颤抖着抚上那人紧闭着的眼。

　　指尖一痒那人漂亮的眸子对上他的眼，眼中依旧是冷静梳离，墨色的瞳孔慢慢聚焦，许是借着发热不清醒，把画师揽进怀里。

　　高热像是融化了尹夜光冰冷的外壳，灼热的呼吸随着马车颠簸断断续续停留在画师红透的耳廓上。

　　怀抱一松，画师只觉得脸上一凉，尹夜光突然的脸落在画师眼里每一帧都是完美的画面，然后眼睛被一只冰凉修长的手遮住，蜻蜓点水的一吻交换了彼此的思念。

　　伏在画师肩上低哑着的嗓音清晰又轻柔地传进画师心尖，“我好想你。”

　　重逢两年后，尹夜光以病体难担朝廷繁务辞官，与画师隐居竹林。

　　画师依旧热衷于给尹夜光画画，不过常常画到一般就被画的原型抱个满怀，手一抖好好的一张画又毁了。

　　幸存下来的画里画得最好的是尹夜光难得露出不一样神情的那一幅，画师为此付出了不少的代价，但看着画依旧十分欢喜。

　　然而这样小打小闹的生活没有延续多久，尹夜光又被召回朝廷，帝王以灾区百姓安危作胁，尹夜光无可奈何只能亲身奔赴灾区。

　　静养了几年依旧是小病不断的尹夜光拖着病躯为救济灾区殚精竭虑，画师眼睁睁看着他越发清瘦却无可奈何。

　　灾区的事务接近尾声，尹夜光大病了一场一直没有好彻底，身体每况愈下，却只能撑着一边在官场上对弈以保自身，一边向帝王不懈乞求辞退官职。

　　帝王惜才，正值朝廷急需贤才，最后尹夜光的病一拖再拖，昏倒在画师怀里时已然回天乏力。

　　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神识回笼，画师在外哭得撕心裂肺，尹夜光向月神下跪，乞求月神再陪伴他的画师渡过余生，然后灰飞烟灭融入月神的神识。

　　说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小傻子说好不哭……又骗我。”

　　月神看着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凡人露出不舍的神色，相似的眼眸温柔又不甘，月神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只叹了一口气幻化进画中。

　　月神还没等来凝结成形体，亲眼见见那个画师，画师却不见了，死在了京城深宫里，因为一张不符帝王所想的画。

　　这样荒唐的理由，月神听了原本应该嗤笑一声拂袖离开，可还没等嘴角弯上去，眼泪就先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