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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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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瑜帝三年，盛春四月。
贤启宫，一道鹅黄色的身影如同小黄莺般叽叽喳喳地恼了一阵，说累了，便一屁股压在一张旧藤萝椅上。堂上，一位温婉贤淑的女子正揭盏饮茶。
林绛一股脑地将来日里心头挤压的阴郁都倒了出来，像泄了气的皮球般深呼出一口气，歪着头道：
“总之我这辈子是折在这宫里了，打从进宫到现在就没见过皇上，偶尔他派人来看我也是赐罚来的，那黄澄澄的圣旨我都攒了一小摞了，反正他骂了一遭我也听不懂，就盼着他早点赐我出宫。”
嫀妃笑道：“本宫近来读中庸，感慨最深之处便是，方枘圆凿并非不能相容，所谓中庸，便是不偏不倚，不变不更，所为愚人，必要修己治人，内圣外王，将中和与志诚相协调。妹妹于宫墙中四处碰壁，可还不能磨一磨性子？”
“如此说来也不怪皇上宠爱娘娘，可惜嫔妾连这番话的意思都听不懂，整日里才不会弄什么闲情雅事，就只顾着自己生闷气了，”林绛皮笑肉不笑，表情刻薄而又讥讽，“宫里人人尊娘娘贤德而厌嫔妾粗鄙，说起来嫔妾本就不是这宫里的人，迟早被皇上一道圣旨打发出去才好。”
嫀妃的样子实在像是一尊只会笑的弥勒佛，她的一举一动标致到无可挑剔，素衣上死气沉沉的海棠花仿佛下一秒都要露出同样一般刻板的笑。
“林妹妹就是年少气盛，嫉恶如仇，也许旁人只当妹妹平日疯言疯语，可本宫愿作妹妹的解语花，”嫀妃的神情柔软而慈悲，连带着发间海棠步摇的流苏都散发着柔润的光，“近日宫中所传的妹妹苛待宫人一事，旁人不解，本宫却是知道的。”
“啊，奥，那个啊，”林绛的睫毛像卡住了一般眨的扭曲费力，她干巴巴地咽了口唾沫，“我早就说了那宫女偷人家东西，可惜没一个人信我，我本就没甚好名声，这下一来干脆破罐子破摔好了，连宫女都能反咬我一口骑到我头上。”
总归是不会得到任何人的信任与支持，倒不如闭了嘴关了门，锁在屋里大哭一场免得被别人笑话了去。可若不是那个是非不分的皇上又派人来下旨，以谏主不力为由罚去她身边两枚婢女，她也不至于火山爆发般地冲进这个慈眉善目的嫀妃宫里。
总归是皇上最宠爱这样温婉贤淑的女人，这位嫀妃又是平日里唯一对她有所照拂的嫔妃，天大的委屈也总要有个突破口发泄一下，那她倒要在他所爱之人面前撒泼撒个厉害，狠狠说一通他与他的皇宫的坏话！
嫀妃微微一笑：“那妹妹为何不找皇上出头？”
林绛一愣，旋即怒甚：“呵，他？我死都不会找他！他也只会不问青红皂白就定我的罪，他才不管我的死活！”
嫀妃平静地说：“妹妹毕竟是皇上亲封的贵人，这宫里宫外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呢，一言一行还是收敛些的好。”
“亲封？我能不知道为什么亲封我吗？还不是看中了我家的银子，平日里那县衙老爷做啥事都要求我爹出银子，都说士农工商商在最末，可真出点什么事，都是一个个腆着脸去求商人出钱的！”林绛直接气笑了，一双琉璃清澈的美目弯成一道月牙，“我就说嘛，哪里会有这等好事能落我头上，我们林家祖坟上也没冒青烟啊，怎么我就被下旨封为贵人了呢？原来是要我爹出银子重修皇寺啊。”
“倒也未必。”嫀妃掀开盖子吹了吹茶气。
林绛在嫀妃这尊笑佛那里讨了个没趣，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不管怎样她都不嗔不恼，说的话也是不痛不痒。
快正午了，她执意要顶着烈日头回宫，连伞都不要就像一阵黄色旋风般奔了出去。
身后，一个宫女压低声音的咒骂若有若无地随风飘来：“装什么，故意拂娘娘面子还碍了咱们吃饭的时辰，乖戾自私，怪不得她不得圣宠也不得人心，迟早老死宫里无人问。”
从上到下一窝浑蛋。林绛暗搓搓地把这宫里的上上下下都骂了个遍，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爬上了城楼。俯瞰远处这蒙着一层雾气的皇城，她只觉既切近又遥远，既熟悉又陌生。
“爹，我真不想呆在这了。”林绛的脚步晃了几下，神情有些恍惚。
“姑娘可是厌了这皇宫了？”
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从耳后传来，清冽如甘泉，温和如美玉。
林绛惶然转头，便见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手持折扇，朗朗少年如清风明月，俊雅至极，眉目含笑，却自有一股骇人气势。
“是你啊！”林绛一下子笑起来，“我记得你，当日长街便是你同我捉拿盗贼，追的我腿都要断了你还背——”
后面那个字她乖乖咽进喉咙，眸色一沉。她现在毕竟是皇上的妃子，怎能与别的男人扯上关系。
“是我。”他点点头，俊美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温和地说：“在下常戾，一个云游四方的散人，看你的打扮，你现在是宫嫔了，恭喜。”
“不恭喜不恭喜，我叫林绛，一个……四海为家的尼姑，眼下不过所嫁非人，所嫁非人。”
林绛呵呵笑着趴到护栏上，目光散漫地往下看。
“何出此言？堂堂圣上九五至尊难不成还不能令姑娘满意？”这可是多少姑娘求都求不来的姻缘。
“一言难尽，总之他很讨厌我我也不喜欢他，”林绛长叹道，“唉，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节操是路人。”
身后传来男子压抑的笑声，他深邃的目光打在她的背上，过了片刻，林绛只听到一声低沉浑厚的声音，“带你出宫，要不要？”
林绛只略作思索便答应下去，左不过又是再被封宫几月，现下这种不在冷宫都胜似冷宫的日子她是过够了，倒不如出去肆意一把。
翻墙而出的一路上，看着身后侍卫彼此大眼瞪小眼、打着瞌睡的茫然模样，她咯咯的笑声洒了一地。
常戾也不禁弯了弯嘴角：“有这么好笑吗。”
“当然，”少女在前面跑着，跳着，笑着，回过头一脸灿烂地说，“越紧张越兴奋，我就越想笑，可算逃离了这个吃人的牢笼，我能不开心嘛！”
她的眼神缥缈：“不如咱俩干脆就这么跑了吧？你做你的散人，我做我的尼姑，总归我们都可以四海为家，也算是殊途同归嘛！”
“你确定要如此？你在此处当真没有亲友？”
一句话便让林绛的神色黯然下来。“奥，我说着玩玩儿。”
街市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林绛丝毫不觉喧嚷，一切对她来讲都无比可爱，如方出世的孩子般，观赏卖艺人的绝活，游逛各处摊点，逗逗虫鸟，对什么都充满了惊喜好奇。
常戾就默然跟在她身后，时不时掏出一个绣着金线云纹的荷包付钱，嘴角微微勾起。
倏然，远处传来一阵热烈的锣鼓与唢呐声，一处渐近的鼎沸人声正往这驶来，不胜喜气。
行人迅速撤到街道两边，站成两排恢宏有气势的“迎亲”队伍。
“这么巧的吗？有人娶亲。”林绛一蹦一跳地想要看得更远。
“是啊，听这气势应该也是有钱人家嫁女儿，”常戾有些揶揄地笑道，“这样的人家一般都会撒喜钱的，你要不要往前挤挤。”
“呸，本姑娘不缺钱！”林绛瞪了他一眼，眼神流露出些许哀伤，“不过我真的好羡慕她啊，同样是嫁人，我连个正经的婚礼和过场都没有，随随便便一道圣旨就把我打发了，旁人还总觉得我占了多大便宜。”
常戾苦笑道：“看来你对你这个皇帝老公是真的不太满意啊。”
“错，不是不太满意！”她咬牙切齿，紧紧攥着小手帕，“是非常不满意！他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治我的罪，我到现在都没见过他人，说不定就是个又丑又矬的老男人！”
“……”
常戾的笑容僵在脸上。“那还真是，同情你啊。”
“没事，祝我早点守寡吧。”林绛痛快地骂完后，转过身去看花轿。
所谓人群密集处，人声喧嚷处，总会传出几道不和谐的声音。
一个面相尖刻刁钻的妇人便挎着菜篮子不屑地道：“都说这新娘子方家小姐好命，依我看也不见得，谁不知道那顾公子虽然一表人才家世显赫，但娶了三妻四妾尤为花心，我看这姑娘嫁过去未必有好日子过，估计得被她丈夫的小妾和外头的莺莺燕燕气得不轻。”
她淬了口唾沫，一锤定音：“男人嘛，都是喜新厌旧的，任她如何天香国色知书达礼，也必定不会向着她。”
另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附和道：“是啊，都说这红颜多薄命，这方家小姐就是样样都好，过于完美，可天下事无全美，她不可能事事如此完满，嫁过去了可有苦日子过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