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游园》夏小宛

2、第一章 游园戏识人（1）

　　城东边儿的梨园不大，但有个小院子，院子上挂满了不大不小的红灯笼，日落时分掌灯，日升时分熄灭，从不晚一分不早一分。院子顶头搭了个戏台子，戏台子下是一排排桌凳。听东家说，夏日里炎热，屋子里更是闷得慌，于是就在这儿搭个台子，到晚上头顶的灯亮起来，台上曲儿一响，悠哉！
　　大多时日这唱戏就该在园子里头，两侧的小厮替盛宛掀了门帘子，邀她进屋。台下的人乌泱泱的，有的嗑瓜子儿，有的品茶，有的闲聊，有几个坐在最前头手里拿着折扇摇头晃脑的听着曲儿。
　　盛宛坐在最边上位置，要了一壶茶，今天这台上的人不是周奚。
　　她侧头瞅向小语：“去看看那个周奚什么时候上台？”
　　小语会意，点点头，转身去了后台。
　　盛宛闲来无事，台上的曲子唱的实在无聊，这旦角，也没有周奚的身段，更没有周奚的唱功。她端起茶杯抿了抿，周奚是练了多少年才有唱得出这么好听的曲子？
　　刚放下杯子，就看见小语远远的走回来。她扬了扬嘴角，还算快。
　　“小姐，”小语俯身在盛宛的耳边说，“他们说周奚生病了，今天不出工，正在后院休息呢。”
　　病了？盛宛皱眉，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听会儿戏，一会就回去。”
　　“小姐。”小语摇头不肯，她怎么会将小姐一人留在这？
　　盛宛轻轻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你看，你不喜欢听戏，我听完了就回去，母亲不会知道的，没关系。”
　　小语咬了咬下唇，听到那句“母亲不会知道的”才松了口气，点点头，“那小姐早点回。”
　　盛宛笑着应下，便将目光转到台上。这戏，真的很乏味。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怔忡时，台上传来《游园惊梦》的曲子，是她想听的曲子，只是这唱的人，这人的嗓子，这人的身段，都和记忆中的不相对。她鄙夷的看着前面喝彩的人，这么奇怪的唱功他们在高兴什么？
　　“姑娘不喜欢？”一个倚在官老爷怀里的女子转头看她，“早看出姑娘恹恹的，这听戏，就是喜欢的人仙仙欲死，不喜欢的人活受罪。”
　　她晃了晃头：“我倒是喜欢这曲子，只是这人唱得也忒奇怪。”
　　那女子抿嘴笑着，回头看她家老爷。
　　“姑娘，你有所不知，这人是这园子里最好的戏子，您要是说她奇怪，那就没有不奇怪的了。”那官老爷回头看她笑，又将怀里的人搂紧了些，继续听戏。
　　是这样。盛宛叹了口气，站起身贴着墙根走去了后院。
　　后院很破旧，与前院的繁华比，简直不堪一击。盛宛双手抱在胸前，不知道，周奚的屋子是哪间。
　　“你找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盛宛回过头一看，正是周奚。她穿得单薄，一身素衣站在面前，双唇泛白，今日风大，吹得她头发散乱。
　　“找你。”盛宛说。
　　周奚的屋子很简陋，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桌子上有还没喝完的水，是清水，没有茶叶。床上的褥子很薄，这样的秋天，到了夜里，真的会冷。更别说这屋子老化的厉害，肯定会漏风，兴许，夏天还会漏雨。
　　盛宛面无表情的站在屋子中央，看着周奚。
　　周奚也没管她，自顾自的坐在桌旁，喝了口杯中的水：“找我有事？”
　　盛宛没回答，从她手中拿过杯子，她的手冰凉，杯中的水也是冰凉的。盛宛不自觉的有些气结，可自己也不清楚是为什么。她重重的将杯子放到桌上，居高临下的俯视她：“生病了？”
　　“还好。”周奚的声音弱弱了，早没了昔日在台上的气势。
　　“刚才干什么去了？在外面。”盛宛盯着她，她不喜欢她总是那个的样子。
　　“饿了。”她回答。
　　“那找到吃的了吗？”盛宛问。
　　周奚摇了摇头：“灶台上什么也没有。”
　　“所以你今天什么也没吃，是吗？你不会做饭？”盛宛说的很平淡，就像和陌生人说“你好”一样平淡，但却让周奚打了个寒颤，她冷，和这个女人说话，更冷。
　　盛宛懒得看她，只说了句“去床上躺着”就转身走出去。

　　不得不说，这梨园里的灶台简直太简陋了，和自己府上的小厨房真是没法比。盛宛将袖子向上挽了两扣，有些紧，不过算了。她找了找食材，有一小块豆腐。她小心翼翼的将豆腐切块，烧上水，下锅。
　　看来，自己前年一时兴起和家里的姑姑学做菜还是有用武之地的。
　　周奚坐在房中半天，疑惑的看着门口，她是走了吗？
　　她终于坐不住了，心底的失落忽然一股脑的涌上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什么，又有些气自己。可能是因为唯一一个来看自己的人，就那么走了，才失落的吧。
　　她不甘心的走出去，外头的天很阴，应该是快下雨了，整个后院空无一人，看来，她是真的走了。
　　她转过身，深吸一口气，想回房，又听见厨房有响动。这个时间，后院不该有别人才对。她悄悄走过去，趴在门边，看到厨房的景象，她愣了一下。是盛宛。她穿着一身旗袍，头发被别在耳后，此时正掀开锅盖，俯身去闻锅中的香气。看来味道不错，周奚想，因为她笑了。
　　等盛宛端着菜和饭再来到周奚房中时，周奚窝在床上睡得正香。
　　“起来吃饭了。”盛宛撇她一眼，自己坐在桌边等她。
　　过了许久，没有回应。
　　“过来吃饭了。”盛宛又叫了一声。依旧没有回应。
　　她不大耐烦的走过去，她看见周奚抱着被，眉宇间睡得及不安稳，小脸红红的。她伸手去试她额头，烧得滚烫。
　　“周奚，”她弯下腰，去摇她的被，“周奚，醒醒。”
　　“嗯？”周奚费力的睁开眼，迷迷糊糊的看她。
　　盛宛叹了口气，将她扶起来：“你发烧了。”
　　“哦，”周奚清醒了些后，微微喘了口气，“没事，一会就好了。”
　　盛宛蹙眉：“我给你叫郎中。”
　　“不用，一会就好了，真的。”她的声音极低，听着让人心疼。
　　“不行，”盛宛不同意，帮她披上一件斗篷，“你在这等着，我去找郎中过来。”说着就要走。
　　“盛宛，”周奚攥住她的手，这是她第一次叫盛宛的名字，“真的不用，要是一会还烧你再去，好不好？”
　　盛宛被她那可怜样弄得心软，又叹了口气：“那你起来，我做了饭，你吃一口，吃完饭你要是还发热，我就去找郎中。”
　　“好。”周奚扯了扯嘴角，将身上的披风拿下来，走到桌前。桌上的豆腐还冒着热气，看起来很诱人。
　　“你做的？”她问盛宛。
　　“是，”盛宛把披风重新给她披上，“天凉，多穿些。尝尝，好吃吗？”
　　周奚夹了一块放在嘴里：“想不到世家的小姐居然也会做饭。”
　　“想不到不是小姐的人不会做饭，”盛宛乜她一眼，“我不来，你是不是就不吃了？”
　　周奚没说话，过了很久才说了一句：“明早如果起得来，就能吃上。”
　　盛宛不再说话，就静静的看着她吃。这丫头生得好看，做戏子，可惜了。可是，不做戏子，她又能做什么呢？
　　吃完饭后，周奚果然不那么烫了，盛宛也松了口气。
　　将刚烧好的热水倒在杯中递给她：“为什么喝凉水？别告诉我你热水都不会烧。”
　　周奚不吭声，低头看着杯中的水，是茶水，茶水氤氲着热气笼在她的眼上，给她平添了些许委屈。
　　“回话。”盛宛用曲起的食指敲了敲桌子。
　　“你找我什么事？”周奚不答反问，彻底将盛宛气笑了。
　　“没事，”盛宛耸了耸肩，“我走了。”
　　她真的没含糊，看也没看周奚一眼，起身走出房门。外面变天了，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她呼了口气，向前院走去。
　　周奚怔怔的看着门口盛宛的背影越走越远，在拐角处消失，怅然若失的低头看了眼碗中剩下的菜，起身回到床上，将被蒙到头顶，不知道为什么，她喜欢这种将自己整个人都藏起来感觉。